“三年……整整三年沒見了……”寧姐兒的肩膀微微顫抖,淚水模糊了視線,既是為了錯過的時光而惋惜,更是為了這份純粹的姐妹情誼被如此輕易地踐踏而感到心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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莊姐兒看著寧姐兒落淚,自己也忍不住紅了眼眶,她伸出手,輕輕拉住寧姐兒的手,低聲安慰道:“寧妹妹,別哭……今日不是見著了嗎?母親后來也是心疼我的,只是……唉……”她嘆了口氣,未盡之語里充滿了身不由己的無奈——在長輩的威嚴、家族的規矩面前,她的堅持與反抗,終究顯得太過渺小。
一直安靜旁觀的林蘇(曦曦),站在人群最后,小小的身子挺得筆直,心中早已掀起驚濤駭浪。
她看著那疊被反復修改、藏得如此隱秘的《化蝶》稿子,聽著莊姐兒的敘述,對那位素未謀面卻早已如雷貫耳的六姨母盛明蘭,有了更清晰、更深刻的認知。
好一個“笑著認同”,好一個“靜心養性”!
這哪里是長輩對晚輩的關愛與包容?這分明是不動聲色的思想禁錮!是用一種看似溫和、實則強硬到不容置喙的手段,將所有不符合“規矩”、不符合“安分”標準的思想萌芽,都扼殺在搖籃里。明蘭自己在封建禮教的框架內步步為營,最終選擇了向規則徹底妥協,甚至成為規則的維護者,便也要求所有后輩女孩都循著她的老路走,循規蹈矩,安于現狀,不能有半分“離經叛道”的想法,不能有絲毫掙脫束縛的念頭。
林蘇感到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,順著脊椎蔓延至四肢百骸。她緩緩走上前,沒有像寧姐兒那樣哭泣,也沒有像婉兒那樣害怕,只是伸出小小的手,輕輕放在了那疊承載著不屈與執著的稿紙上,仿佛要感受那紙頁間蘊含的、未曾被徹底撲滅的力量。
她抬起頭,看著莊姐兒泛紅的眼眶,眼神清澈而堅定,用稚嫩卻無比認真的聲音說:
“莊表姐,你改的稿子,一定很好看。”
這句話無關對錯,無關禮教,只是一種純粹的、對“存在”本身的肯定,是對莊姐兒那份未被磨滅的理想與堅持的支持。
莊姐兒聽到林蘇那句“一定很好看”的肯定,眼中瞬間閃過一絲被全然理解的亮光,像是久旱逢甘霖的草木,心中積壓多年的郁結與委屈,仿佛都被這簡單的一句話悄悄散開了不少。她看著眼前這個年紀最小、卻格外沉靜通透的表妹,臉上露出了一抹卸下所有防備的真心笑容,溫柔得如同春日里的暖陽。
她微微俯身,壓低了些聲音,帶著點分享秘密的親昵,對圍在身邊的姐妹們說道:“前些日子,我偶然聽到院子里一個小丫鬟,躲在假山后頭偷偷哼著小調。那調子新奇得很,既不是時下流行的水磨調,也不是府里常聽的雅樂,詞兒更是大膽得讓人驚心。我悄悄聽了幾句,唱的竟是‘為救李郎離家園,誰料皇榜中狀元’……”
她的話還沒說完,寧姐兒握著帕子的手猛地一頓,婉兒的眼睛瞬間亮如星辰,就連一向懵懂的鬧鬧,也像是想起了什么,小臉上露出興奮的神色,幾個女孩下意識地彼此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,眼底都藏著難以掩飾的驚訝與默契——這正是她們私下打磨、偷偷傳閱的《女駙馬》!
莊姐兒見狀,心中愈發篤定,忍不住笑了起來,眼角的梨渦再次浮現:“我猜,這定是你們的‘大作’!后來,不知怎的,那《女駙馬》的文稿竟零零散散地在京中好些閨閣女孩中傳閱開了。我也是厚著臉皮,多次向交好的姐妹軟磨硬泡,才得以借閱,斷斷續續地,才看到公主發現駙馬原是女兒身,非但沒有降罪,反而心生憐惜,決意要嫁她那一段……”
她的語氣里滿是對后續情節的熱切期待,還有一絲未能看全的遺憾,說著便忍不住追問:“也不知你們后續寫完了嗎?那公主當真不顧世俗眼光,嫁了女駙馬?后面又該如何收場?是讓她恢復女兒身,與李郎終成眷屬,還是……”
看著姐姐們臉上既興奮又有些緊張的神色——畢竟這是私下傳閱的,稍有不慎便可能惹來麻煩,莊姐兒忽然正了正神色,雙手輕輕拉住寧姐兒和林蘇的手,目光緩緩掃過眼前五個妹妹,聲音依舊輕柔,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鄭重與承諾:
“等我成了親,嫁入薄家,定當謹言慎行,好好伺候婆母,孝順長輩,與夫君和睦相處,早日在薄家站穩腳跟,贏得屬于自己的話語權……”她說到“話語權”三個字時,語氣微微加重,眼中閃過一絲對未來的期許與清醒的謀劃,“那我一定多多設宴,下帖子請你們過府一聚。到時候,我們關起門來,在我自己家的園子里,想寫什么就寫什么,想唱什么就唱什么,再不用像現在這樣,偷偷摸摸,冒險傳遞文稿,連說句心里話都要提心吊膽。”
她描繪的景象,如同一幅令人心馳神往的畫卷,讓寧姐兒眼中的淚光尚未褪去,便又燃起了憧憬的光芒,婉兒也忍不住微微睜大眼睛,嘴角露出了向往的笑容——那是一個屬于她們女孩自己的、可以自由呼吸、肆意揮灑才情的安全角落,沒有長輩的監視,沒有規矩的束縛,只有彼此的理解與共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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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蘇(曦曦)看著莊姐兒眼中的光芒,心中感慨萬千。這位在外人看來溫順順從、即將嫁入安穩人家的表姐,內心深處何嘗沒有一團渴望自由與自主的火焰?只是她比她們更清楚這個時代的規則,選擇了一條更迂回、也更穩妥的道路——先融入規則,在規則之內獲得立足之地與權力,然后再在權力允許的范圍內,為自己和姐妹們爭取一點點珍貴的自由空間。
“莊表姐,”林蘇再次開口,聲音清晰而堅定,沒有絲毫孩童的稚氣,“稿子,我們一定盡快寫完后續,把所有情節都打磨妥當。等寫完了,讓你稱為第一個看到完整的《女駙馬》的人。”
她沒有去強調“伺候好婆母”“站穩腳跟”這些前提,只是純粹地肯定了莊姐兒“設宴相聚”的美好愿望,并將完成《女駙馬》文稿作為給她的支持與禮物,這份不加條件的信任與回應,讓莊姐兒心中愈發溫暖。
莊姐兒聞言,笑容愈發燦爛,眉眼間的嬌羞與忐忑被這份真切的期盼所取代,整個人都煥發出一種鮮活的光彩。她用力點了點頭,緊緊握住林蘇的手,像是在握住一個鄭重的約定:“好!那我們就說定了!我等著你們的好消息,也等著在薄家,給你們辟出一塊真正自由的小天地!”
姐妹們離去后,閨房內還殘留著少女們身上淡淡的脂粉香與歡聲笑語的余韻,與滿室的大紅喜綢相映,竟生出幾分短暫的鮮活。華蘭輕輕推開房門進來,鬢邊的珠翠隨著步履微微晃動,臉上帶著連日操勞的疲憊,眼底的青黑難以掩飾,卻仍強撐著精神,在莊姐兒身邊的錦凳上坐下。
“妹妹們都送了些什么添妝?讓娘瞧瞧。”華蘭的語氣溫和,帶著幾分刻意提起的輕快,目光自然地落在女兒身邊那幾個打開的錦盒與繡囊上。
莊姐兒依言一一拿起展示:寧姐兒送的是一對圓潤飽滿的東珠耳墜,串珠的銀絲纏得精巧,透著端莊雅致;婉兒送的是一方杭綢帕子,上面繡著細密的纏枝蓮紋,針腳溫婉,看得出費了不少心思;鬧鬧送的是一只五彩絡子,絲線鮮亮,編得活潑俏皮,滿是孩童的爛漫;而曦曦送的,則是一個素色綢緞縫成的荷包,里面裝著安神的香草,針腳雖略顯稚嫩,卻縫得緊實,邊角還細心地滾了一圈淺青的牙子,看得出十足的用心。都是些符合她們年齡與身份的禮物,不出錯,也不張揚,恰如其分。
華蘭逐一看過,臉上露出一絲復雜的笑意,輕輕嘆了口氣,抬手拍了拍女兒的手背:“都是好孩子,有心了。”她的目光最后落在那只裝著荷包與絡子的錦盒上,語氣聽不出喜怒,只淡淡問道:“這……是梁家女娃們給的?”
莊姐兒輕輕點頭,將錦盒往前推了推,方便母親細看。
華蘭卻沒有去觸碰里面的東西,只是目光在盒面上停留了片刻,便移開了視線。室內沉默了片刻,她才用一種平淡卻不容置疑的語氣說:“一會兒娘讓人來把這些添妝都登記在冊,核一核價值,日后也好按例還禮。”她頓了頓,意有所指地補充道,“梁家如今的境況,你四姨母的心思,娘也摸不太準。她們送的東西,還是謹慎些好,別惹出不必要的麻煩。”
莊姐兒抬起眼簾,清澈的目光直直看向母親,聲音很輕,卻像一根細針,輕輕刺破了華蘭努力維持的平靜:“娘是怕這些東西不妥,想尋個由頭,拿去……燒了吧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