莊姐兒出嫁時的熱鬧場景,華蘭與袁文紹眼中真切的不舍,反復在她腦海中回放,與自己當年出嫁時的記憶交織在一起,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,將她困在其中。
“阿娘,你怎么了?”
一個清脆的聲音在身旁響起,帶著孩童特有的純凈。墨蘭回過神,看到曦曦不知何時從里間走了出來,小步子輕輕巧巧地挪到她身邊,仰著小臉,一雙清澈的眼睛里滿是擔憂,仿佛能看穿她強裝的平靜。
墨蘭下意識地擠出一個笑容,習慣性地想要掩飾心底的波瀾:“沒事,許是今日去袁家赴宴,來回奔波累了些。”
林蘇卻沒有像普通孩子那樣被輕易糊弄過去。她挨著妝臺邊緣坐下,小小的身子貼近墨蘭,伸出溫熱的小手,輕輕放在她冰涼的膝蓋上。她沒有說話,只是用那雙沉靜得超乎年齡的眼睛,固執地看著她,眼神里滿是“我知道你不開心”的篤定,像一股溫柔的力量,無聲地催促著她卸下偽裝。
墨蘭在女兒的注視下,那層強撐的鎮定漸漸瓦解。她長長的嘆了口氣,知道這個女兒素來聰慧通透,半點糊弄不得。丫鬟們見氣氛不對,識趣地悄悄退了出去,將空間留給母女二人。
接下來的半個時辰里,林蘇沒有再追問,只是安靜地陪著她。有時遞上一杯溫熱的安神茶,指尖觸到墨蘭的手時,會下意識地多握片刻,用自己的溫度暖一暖她;有時會說起莊姐兒出嫁時看到的趣事——鬧鬧差點被鞭炮聲嚇哭,芙姐兒偷偷塞給她一塊桂花糕,語氣輕快,試圖驅散空氣中的沉郁。可她的眼神始終留意著墨蘭的神情,看著她一次次對著窗外的暮色失神,看著她眼底那抹難以掩飾的悲傷與悔恨,漸漸濃重。
終于,在墨蘭又一次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的繡紋,眼中泛起淚光時,林蘇輕輕開口,聲音稚嫩卻格外清晰:“阿娘,是因為……想起你的小娘了嗎?”
“轟”的一聲,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墨蘭心中炸開。她渾身一顫,猛地轉頭看向女兒,嘴唇翕動著,想要否認,卻發現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般,發不出任何聲音。最終,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,頹然地點了點頭,一行清淚毫無預兆地滑落,砸在妝臺上,暈開一小片濕痕。
林蘇沒有像旁人那樣急著說“別難過”之類空洞的安慰話,她只是用力握緊了墨蘭的手,小小的手掌傳遞著堅定的力量。待墨蘭的情緒稍稍平復了些,她才用一種帶著好奇、卻又格外小心翼翼的語氣,輕聲問道:“阿娘,外祖母當年……和祖父是怎么認識的呢?我從未聽人說起過。阿娘,我想聽聽。”
這個問題,像一把精準的鑰匙,輕輕打開了墨蘭心中那扇塵封已久的門。門后藏著的,是關于林噙霜的所有記憶——那些溫暖的、痛苦的、糾纏不清的過往,她從未對任何人說起過,甚至不敢輕易回想。
墨蘭怔住了,目光落在女兒純真的眼眸上,沉默了很久。久到燭火都跳動了好幾輪,久到林蘇以為她不會說了,她才緩緩開口,聲音輕得像夢囈,帶著一種遙遠的、迷離的意味:“你外祖母……她年輕時,很美,也很有才情。”
她的思緒,飄回了自己的少女時代。那時林噙霜還未失寵,常常在燈下抱著她,一遍遍地講述自己與盛纮的相遇。那些話語,帶著林噙霜精心修飾的浪漫色彩,早已刻進了墨蘭的骨髓里。
“她說,那一年,她家道中落,走投無路,才投奔到盛府。”墨蘭的聲音斷斷續續,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,“那是一個春日,府里的海棠花開得正好,一簇簇的,像云霞似的。她獨自站在花下,身形單薄,心里又惶又怕……就在這時,遇到了你外祖父。”
她的眼神變得愈發迷離,仿佛真的看到了當年那個站在海棠花下的年輕女子,看到了那個風度翩翩的探花郎。“你外祖父那時已是做官了,儒雅溫和。他見她孤零零的,便上前溫言詢問。她心中惶惑,卻又忍不住被他的氣度吸引……他們談論詩詞,你外祖父驚異于她的才學,說從未見過這般聰慧的女子……后來,你外祖父憐她孤苦,又愛她的品貌才情,便……便納了她入府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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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林噙霜無數次向她描繪的版本,是“才子佳人”的邂逅,是“身世飄零惹人憐”的浪漫。可在講述的過程中,墨蘭的眉頭卻無意識地蹙緊了,手指緊緊絞著手中的絲帕,指節泛白。她漸漸意識到,這個故事里藏著多少避重就輕,多少粉飾太平。林噙霜從未告訴她,她是如何費盡心機接近盛纮,如何用柔弱與才情博取同情,如何在盛府后宅步步為營。而她自己,正是靠著母親教給她的這些手段,才攀上了永昌侯府這門親事,卻也永遠失去了母親。
林蘇安靜地聽著,沒有打斷,也沒有追問。她能聽出這故事里的刻意美化,能感受到墨蘭在復述時的矛盾與痛苦——她深深懷念著母親,卻又無法完全認同母親教導她的那套生存邏輯,更無法釋懷自己間接導致了母親的悲劇。這份復雜的情感,像一根刺,深深扎在墨蘭的心底,多年來從未愈合。
當墨蘭的聲音漸漸低落下去,最終化為一聲長長的、帶著無盡悵然的嘆息時,林蘇才緩緩靠進她懷里,伸出小小的胳膊,環住她的腰,將臉頰貼在她的衣襟上,小聲卻無比清晰地說:“阿娘,外祖母一定很愛你。”
沒有評價故事的真偽,沒有評判林噙霜的對錯,只是點出了最核心、也最讓墨蘭痛苦的一點——那份真實存在的、卻以扭曲方式表達的母愛。
墨蘭的淚水再次決堤,洶涌而出。她緊緊抱住女兒,仿佛要將這具小小的、溫暖的身體揉進自己的骨血里。多少年了,她一直活在對母親的愧疚與怨恨中,愧疚自己沒能保護好她,怨恨她教給自己的那些手段,卻從未有人告訴她,林噙霜的出發點,或許只是想讓女兒在復雜的環境中活下去,只是那份愛,被時代的局限和自身的處境,扭曲成了傷人傷己的模樣。
這一次的眼淚,不再是單純的悲傷,更帶著一種被深刻理解后的釋然與刺痛。所有的委屈、愧疚、悔恨,都在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。
她也終于明白,曦曦問起這個故事,并非真的想聽一段風花雪月的往事,而是看穿了她心底的癥結,想用這種方式,引導她正視那份糾纏了她大半輩子的、對母親復雜的情感。
她的曦曦,在用她自己的方式,溫柔地治愈著母親心中那道早已結痂、卻一碰就痛的傷痕。
暖閣里的燭火依舊跳躍,映照著相擁而泣的母女二人。空氣中的清冷漸漸散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聲的、溫暖的默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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