車隊駛過山海關的最后一座關隘,便正式進入了遼西走廊的地界。
馬車里的空氣,似乎都和關內不一樣了。少了幾分京畿之地的浮華與躁動,多了幾分邊陲特有的、凜冽而開闊的氣息。
朱媺娖靠在柔軟的墊子上,心中既有離家遠行的忐忑,更有對未知世界抑制不住的好奇。她悄悄地掀開車簾的一角,像一只初次探出巢穴的雛鳥,小心翼翼地打量著這個陌生的世界。
最初的景象,與她想象中的苦寒邊關,并無二致。
道路兩旁是連綿不絕的荒野,枯黃的野草在寒風中搖曳,偶爾能看到幾座破敗的烽火臺,在蒼茫的天地間,顯得孤寂而蕭索。
“小姐,風大,當心著涼?!辟N身侍女體貼地為她披上了一件斗篷。
“我不冷。”朱媺娖搖了搖頭,目光依舊貪婪地望著窗外。
然而,當車隊沿著官道,又行進了約莫半日之后,車窗外的景象,開始發生了肉眼可見的變化。
最先映入眼簾的,是道路本身。原本坑坑洼洼的土路,變得異常平整堅實。路面似乎是用一種青灰色的、她從未見過的材料鋪成的,馬車行駛在上面,顛簸感大為減輕。道路的兩側,還挖有整齊的排水溝,溝邊,一排排新栽的柳樹,已經吐出了嫩綠的枝芽,為這片略顯單調的土地,增添了幾分動人的春色。
“周大哥,”朱媺-娖忍不住輕聲問道,“這里的路……為何如此不同?”
騎馬護在車旁的周奎,眼中也帶著幾分贊嘆,恭敬地回答:“回小姐,我們應該已經進入寧遠衛的地界了。屬下聽說,李大人上任后,便動用了大量人力,以一種名為‘水泥’的新法,修繕了從寧遠到錦州的主干道。”
“水泥?”朱媺娖默念著這個新鮮的詞匯,心中對那個素未謀面的李睿,又多了一分好奇。
車隊繼續前行,道路上的行人,也漸漸多了起來。
她看到,成群結隊的百姓,正趕著牛車、推著獨輪車,從四面八方的小路上,匯入這條主干道,向著同一個方向——寧遠衛城而去。
這些人的衣著,大多樸素,甚至打著層層疊疊的補丁,顯然并不富裕。但讓朱媺娖感到無比詫異的是,他們的臉上,沒有絲毫關內災民那種因饑餓和絕望而導致的麻木與死寂。
恰恰相反,他們的眼神里,都閃爍著一種明亮的光。那是一種對未來充滿了希望的光芒,是一種奔向好日子的踏實與喜悅。他們成群,一邊趕路,一邊高聲談笑著,聲音洪亮,中氣十足。
“快點走!聽說今天農墾司又有一批新農具發下來,去晚了就沒了!”
“怕啥!李大人說了,只要是咱們農墾司的人,人人都有份!我昨天剛領了十斤肉,回家燉了一鍋土豆,那叫一個香!”
“哈哈哈,誰說不是呢!想當初在老家,別說吃肉,連樹皮都快啃光了。要不是逃到這里,被李大人收留,我們一家老小,怕是早就餓死在路上了!”
這些樸實而又充滿了感激的話語,順著風,清晰地飄進了朱媺娖的耳朵里。
她的心,被狠狠地觸動了。
她深居宮中,每日看到的,都是父皇為了賑災而愁眉不展,為了空虛的國庫而徹夜難眠。她聽到的,都是大臣們關于流寇四起、民不聊生的憂心忡忡。
可在這里,在這片本該是最貧瘠、最危險的土地上,她卻看到了截然不同的景象。這里的百姓,竟然在發自內心地,贊美著他們的生活,感激著他們的主官。
這,簡直不可思議!
隨著車隊越來越接近寧遠衛城,車窗外的景象,也變得愈發震撼。
大片大片被規整得如同棋盤一般的農田,出現在了道路兩旁。田地一望無際,綠油油的幼苗已經破土而出,長勢喜人,在春風的吹拂下,如同一片片綠色的地毯,一直鋪展到天邊。
縱橫交錯的溝渠,如同銀色的絲線,將遠方大河里的水,引入了田間地頭,滋潤著萬物。
河邊,一座座她從未見過的、如同巨龍脊骨般的巨大水車,在緩緩轉動。它們不需要人力,也不需要畜力,只是依靠著水流自身的沖擊,便能將生命之水,源源不斷地送上高地,灌溉著萬畝良田。
更遠處,一個個新建的村落,紅磚青瓦,炊煙裊裊,錯落有致地分布在田野之間。孩子們在村口的空地上嬉戲打鬧,追逐著土狗。婦人們則坐在家門口的石階上,一邊閑聊,一邊做著針線活,臉上洋溢著安寧而幸福的笑容。
田地里,隨處可見正在勞作的農人。他們扶著一種造型奇特的、輕便省力的犁,趕著健壯的耕牛,在田間劃出一道道筆直的田壟。他們唱著樸實的歌謠,歌聲嘹亮,充滿了對豐收的期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