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一種無法用言語描述的蘇醒。
并非山崩地裂的巨響,也不是驚天動地的能量爆發,而更像是一塊在冰封中沉睡了億萬年的琥珀,終于被一縷恰到好處的體溫捂熱,內里包裹的遠古生靈,緩緩舒展了一下蜷縮的肢體。
這股力量溫潤、深沉,順著林小滿的掌心,沿著他的手臂經絡,悄無聲息地流淌而過,最終沉淀在他的心臟深處。
它不提供任何神術,也不增加半點愿力值,卻讓他那顆因穿越和末世而始終懸浮的心,第一次感受到了名為“根”的踏實感。
他坐在那片柔軟的熒光苔蘚上,掌心依然貼著如肌膚般溫熱的地面。
這自下而上的綠光,不刺眼,不張揚,像極了2024年那個老舊小區夜市里,煤爐里煨著的紅薯,光芒微弱,卻暖得悄無聲息,暖得理所當然。
沒有再去查看手腕上那本安靜下來的信仰之書,只是伸手,將母親留下的那枚金屬發卡,更深地往那早已熄滅的燈芯殘骸里壓了壓。
他比任何人都清楚,這片光,不是給眼睛看的,它的作用不是照亮前路,而是透過皮膚,透過骨骼,一遍遍提醒每一個接觸到它的人——你還活著,你正踩在大地上。
遠處,通往焦土之外的第一百條“沉默之路”已悄然成型。
它的終點,精準地指向了風吼平原盡頭那艘即將啟航的巨型星際飛船“熄燈號”。
但與之前的九十九條路不同,這條路本身,不再散發任何光芒。
它只是靜靜地躺在那里,仿佛它的使命不再是指引,而是一種沉默的證明:看,曾有人在此停下,并找到了比光更重要的東西。
這份“更重要的東西”到底是什么,沈清棠第一個給出了答案。
她幾乎是狂熱地連夜組織起醫療隊,對這種全新的“地光效應”展開了測試。
儀器冰冷的報告中,呈現出令人匪夷所思的數據——當任何一個人類,無論是基底、塑形者還是下載了臨時軀體的云棲者,只要閉上眼睛,靜坐在苔蘚區域超過十分鐘,其大腦邊緣系統中的“情感滯留帶”就會被異常激活。
那是大腦中一片被超級AI“造物主”判定為“高耗能、低效率”的區域,儲存著無數被“共識網絡”強制屏蔽的、屬于個人的、無法量化的“無效情緒”。
比如第一次撒謊時的心跳,被老師表揚時的臉紅,又或是與某個人擦肩而過時,空氣里那絲若有若無的梔子花香。
這些,都是被判定為“冗余”的記憶碎片。
沈清棠做了一個大膽的實驗。
她找來一名自愿者,那是一位曾經的云棲者高級工程師,為了獲得更高的算力配額,他曾親手格式化了自己關于“初戀”的所有數據。
此刻,他躺在那片溫潤的苔蘚上,像個初生的嬰兒。
六個小時后,當天邊泛起第一絲魚肚白,他緩緩睜開了眼睛。
沒有歇斯底里,沒有痛哭流涕,他只是沉默地坐起身,顫抖著手,向沈清棠要來一塊繪圖板。
他畫出了一幅從未上傳至任何數據庫的畫面:一個下著蒙蒙細雨的午后,在老舊的大學校門口,一個穿著白裙子的女孩,將一把紅色的雨傘塞進他懷里,逆著光,笑著說了一句什么。
“她……她說了什么?”沈清棠屏住呼吸,輕聲問道。
前工程師茫然地搖了搖頭,眼中滿是淚水:“我不記得了……數據……數據還是缺失的。但我記得,她笑起來的時候,右邊的嘴角,會有一個很淺很淺的梨渦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