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過了兩日,墨蘭正靠在窗邊的軟榻上,看著奶娘給曦曦喂奶,臉色雖仍有些蒼白,但精神已好了許多。三個女孩兒在一旁的矮凳上坐著,寧寧在安靜地翻看一本簡單的畫冊,婉兒在玩一個布娃娃,鬧鬧則有些坐不住,眼巴巴地望著窗外。
就在這時,門外傳來丫鬟略顯緊張的通傳聲:“夫人,侯夫人來看您和四姑娘了。”
簾子被打起,一股略顯肅穆的沉香氣息先飄了進來。隨后,永昌侯夫人扶著貼身媽媽的手,步履沉穩(wěn)地走了進來。她身著絳紫色緙絲褙子,頭戴抹額,面容保養(yǎng)得宜,卻帶著一種不怒自威的儀態(tài)。
墨蘭心中一緊,連忙示意奶娘將孩子抱好,自己掙扎著想下榻行禮。
“快躺著吧,你身子還虛,不必講究這些虛禮。”侯夫人聲音平和,卻聽不出多少暖意,她抬手虛按了一下,目光便落在了奶娘懷里的襁褓上。
她走到近前,仔細端詳了片刻曦曦的小臉,淡淡道:“模樣倒是周正。聽說,取名玉瀟,乳名曦曦?”
“是,母親。”墨蘭垂眸應(yīng)道,心中警鈴微作。
侯夫人在丫鬟搬來的椅子上坐下,接過侍女奉上的茶,卻不喝,只是用杯蓋輕輕撥弄著浮葉,語氣依舊平淡,卻字字敲在墨蘭心上:
“前幾日的事,我都聽說了。你生產(chǎn)辛苦,一時情急,言行有些失當,也是情有可原。”她抬起眼,目光銳利地掃過墨蘭,“但墨蘭,你需記住,你是永昌侯府的媳婦,是晗兒的正室夫人。遇事當以家族體面為重,以夫君的顏面為重。那般不管不顧地鬧將起來,成何體統(tǒng)?若是傳揚出去,我們梁家的臉面往哪兒擱?晗兒在朝中還要不要做人了?”
她句句沒提佛堂的對錯,只揪住墨蘭“失態(tài)”、“不顧體統(tǒng)”這一點敲打。
墨蘭的手指在錦被下悄然握緊,指甲陷進掌心。她早知道婆婆會來這一出。她努力維持著臉上的恭順,低聲道:“母親教訓(xùn)的是,是兒媳一時糊涂,行事欠妥了。”
侯夫人見她認錯態(tài)度尚可,神色稍霽,語氣卻依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:“你知道就好。晗兒心善,顧念夫妻情分,不與你計較,你更要謹言慎行,好生休養(yǎng),早日為晗兒、為我們梁家開枝散葉,誕下公子,才是正理。”
開枝散葉,誕下公子。
這八個字像沉重的枷鎖,再次套在了墨蘭的脖子上。她感到一陣窒息般的胸悶。
就在這時,或許是感受到了屋內(nèi)凝滯的氣氛,一直安靜待著的鬧鬧(玉瀾)有些不安地跑到墨蘭榻邊,依賴地靠著她。
侯夫人的目光隨之落到三個孫女身上,尤其是在活潑的鬧鬧和怯怯的婉兒臉上停留片刻,幾不可聞地輕嘆了一聲,那嘆息里帶著顯而易見的遺憾。
“女孩兒也好,都是嬌客,好生教養(yǎng)著便是。”她這話聽起來像是寬慰,實則更像是在強調(diào)墨蘭未能完成“使命”的遺憾,“只是這性子……鬧姐兒活潑些無妨,卻也要有個度,莫要學(xué)得……”她頓了頓,意有所指地瞥了墨蘭一眼,沒再說下去,但未盡之語很明顯——莫要學(xué)得她們母親那般“潑辣失態(tài)”。
寧寧(玉清)似乎聽懂了祖母話中的輕視,小臉繃得緊緊的,低下頭去。婉兒(玉涵)更是往后縮了縮。
墨蘭看著女兒們敏感的反應(yīng),看著婆婆那看似關(guān)懷實則句句帶刺的模樣,一股混雜著屈辱、憤怒和無力感的情緒在胸中翻騰。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只會暗自垂淚,她必須說點什么。
她深吸一口氣,抬起眼,迎上侯夫人的目光,臉上依舊掛著溫順的淺笑,語氣卻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堅定:
“母親說的是,兒媳定當謹記教誨,好生教養(yǎng)她們姐妹。無論是寧寧的沉穩(wěn),婉兒的貼心,還是鬧鬧的活潑,都是兒媳的心頭肉。”她輕輕攬住靠過來的鬧鬧,目光柔和地掃過三個女兒,最后落回侯夫人臉上,“女兒家雖不能頂立門戶,但若能明事理、知進退,將來許個好人家,相夫教子,安穩(wěn)一生,未嘗不是家族的福氣。至于子嗣……兒媳會盡力,但也請母親相信,緣分天定。”
她這番話,既回應(yīng)了侯夫人的指責(zé),表明會管教女兒,又隱隱地抬高了自己女兒們的價值,最后關(guān)于子嗣的話,更是軟中帶硬,將壓力稍稍推了回去。
侯夫人有些意外地看了墨蘭一眼,似乎沒料到她能說出這番條理清晰、不卑不亢的話來。她沉默了片刻,才淡淡道:“你能這么想,自然最好。”
她又坐了片刻,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關(guān)心話,便起身離開了。
送走婆婆,墨蘭像是打了一場仗般,渾身脫力地靠回引枕上。她看著懵懂的女兒們,又看看奶娘懷中兀自沉睡的安安,心中那股必須要改變的念頭,從未如此刻這般清晰、強烈。
她不能再讓她的女兒們,重復(fù)她曾經(jīng)的路,活在他人評判和遺憾的目光下了。
送走婆婆后,墨蘭靠在引枕上,心中那股郁氣并未完全消散。她知道,光是言語上的不卑不亢還遠遠不夠,在這個深宅大院里,需要的是實打?qū)嵉娜饲楹湍艽档街髯佣叺摹帮L(fēng)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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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沉吟片刻,目光落在自己腕上一只成色極好的翡翠鐲子上。這是她的嫁妝之一,價值不菲。她輕輕褪下鐲子,遞給心腹周媽媽,低聲囑咐道:“媽媽,找個穩(wěn)妥的機會,把這個送給母親身邊的金嬤嬤。就說……我產(chǎn)后體虛,精神不濟,多謝她老人家今日陪著母親走這一趟,辛苦了。請她喝茶。”
周媽媽心領(lǐng)神會,接過鐲子,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。
過了一炷香的功夫,周媽媽回來了,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。她湊到墨蘭耳邊,低聲道:“大娘子,辦妥了。金嬤嬤起初推辭,老奴按您的意思,只說是一點心意,感念她老人家平日對府里上下的照拂,她才收下。收下后,她拉著老奴說了好一會兒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