芙姐兒生辰這日,天剛破曉,墨蘭的院落便已亮起了燭火。她早早起身,由丫鬟們伺候著梳妝。鏡中的女子,眉宇間仍帶著幾分柔潤,卻比往日多了幾分沉靜的氣度。
她并未選擇過于張揚的正紅或明黃,而是特意挑了一身藕荷色縷金百蝶穿花長褙子。藕荷色溫婉雅致,既不失永昌侯府嫡媳的尊貴身份,又不至于太過搶眼而壓過主家盛府的風頭;縷金百蝶的紋樣精致卻不繁復,在晨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澤,襯得她肌膚勝雪,既親和又貴氣。丫鬟為她梳了個清雅的流云髻,只插了一支赤金點翠步搖和幾朵珠花,恰到好處地點綴出幾分溫婉華貴。
“母親今日真好看。”寧姐兒穿著一身水綠色的襖裙,乖巧地站在一旁,眼神中滿是敬佩。作為長女,她深知此次隨母親回盛家赴宴的意義,既能見識場面,也能學習待人接物的禮儀,故而早早便收拾妥當,靜候出發。
婉兒性子沉靜溫婉,穿著淡粉色的小襖,正坐在一旁,由丫鬟為她整理裙擺。她那日之后便愛和芙姐兒相互寫信,得知今日能去給芙姐兒賀壽,還能和小伙伴相聚,臉上露出了淺淺的笑意,眼中滿是期待。
唯獨到了鬧鬧這里,出了點小插曲。這小丫頭一早起來便自己翻箱倒柜,從衣柜深處找出了一身最鮮亮的大紅遍地金小襖,硬是讓丫鬟幫她穿上。此刻,她穿著一身火紅的衣裳,襯得小臉通紅,像個年畫上的娃娃,正眼巴巴地站在門口,小手緊緊攥著門框,等著母親帶她出門做客,眼神中滿是興奮與雀躍。
墨蘭看著小女兒那副迫不及待的模樣,心中驀地一軟。她走上前,蹲下身,輕輕拉住了鬧鬧肉乎乎的小手,指尖觸到那溫熱柔軟的肌膚,心中泛起一陣暖意。
“鬧鬧,今日母親要帶大姐姐和二姐姐去芙兒姐姐家做客,你留在家里,幫母親一個忙,好不好?”墨蘭的聲音柔得能化出水來,帶著商量的語氣,沒有半分強迫。
鬧鬧一聽自己不能去,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,小嘴立刻撅得能掛油瓶,眼圈也瞬間紅了,大顆大顆的金豆子在眼眶里打轉,聲音帶著濃濃的委屈:“為什么呀?娘!我也想去!我保證乖乖的,不吵鬧,不惹麻煩!”她急急地保證著,小手緊緊攥住墨蘭的衣袖,生怕母親一轉眼就把她丟下。
看著女兒泫然欲泣的模樣,墨蘭心中驀地一酸,一段塵封的記憶涌上心頭。曾幾何時,她還是盛家那個不起眼的庶女,母親林噙霜要出門赴宴,或是要去父親面前爭寵時,總會把她拉到身邊,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:“墨兒,你是姐姐,要照顧好楓哥兒,看好哥哥,別讓他磕著碰著,也別讓他哭鬧惹你父親心煩。”
那種被強行賦予的、沉重的“責任感”,以及背后隱含的“你的需求不重要,哥哥才重要”的忽視,曾讓她在小小的年紀便倍感壓力和厭煩。她清楚地記得,每次看著母親帶著哥哥出門,自己只能守在空蕩蕩的院子里時,心中那種難以言喻的失落與委屈。
她不想讓自己的女兒,尤其是天性活潑、理應享受無憂無慮童年的鬧鬧,也過早地背負這些。她原本想順口說出的“你在家幫母親照顧妹妹曦曦”的話,在舌尖轉了一圈,又被硬生生咽了回去。
她不能這樣。她不能讓鬧鬧覺得,是因為有了妹妹,她才被留下;不能讓她小小的心靈,也蒙上這種被忽視的陰影。
墨蘭伸出雙臂,將委屈巴巴的小女兒輕輕攬進懷里,用手輕輕拍著她的背,聲音愈發溫柔:“鬧鬧不哭,不是因為你不好,也不是因為母親不疼你。恰恰相反,母親知道我們鬧鬧最是活潑可愛,像只快樂的小黃鸝鳥,走到哪里都招人喜歡。”
她抬手,用指腹輕輕擦去女兒臉上滾落的金豆子,耐心地解釋道:“只是這次我們去的是別人家做客,規矩多,要安安靜靜地坐著,不能隨意蹦跳,也不能大聲說話。若是把你關在籠子里一整天,不許你唱歌,不許你蹦跳,那該多難受呀?母親舍不得我們鬧鬧受這個委屈。”
她頓了頓,看著女兒似懂非懂的眼睛,換了一種她能理解的方式說道:“你看,曦曦妹妹還小,離不開人照顧。母親把大姐姐和二姐姐帶走了,院子里就剩下你和妹妹了。你幫母親看著院子,陪著妹妹,等母親回來,給你帶最好吃的松仁糖,還有最新鮮的小玩意兒,好不好?你可是我們院里的小當家呢,母親最信任你了!”
鬧鬧聽著母親柔聲細語的解釋,心中那股被拋棄的委屈感消散了大半。尤其是聽到“小當家”三個字,她的眼睛亮了亮,小臉上露出了幾分得意,心里還有點美滋滋的。她抽噎著,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,認真地說道:“那……那拉鉤,娘要帶最大、最甜的松仁糖回來!不許騙人!”
“好,拉鉤!”墨蘭笑著伸出手指,與女兒小小的手指勾在一起,又用力抱了抱她,“母親說話算數,很快就回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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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撫好鬧鬧,墨蘭又叮囑了奶娘和管事媽媽幾句,讓她們好生照看兩個小女兒,這才帶著寧姐兒和婉兒出門。坐上馬車,車輪滾滾,朝著盛家的方向駛去。墨蘭看著窗外緩緩流逝的街景,心中感慨萬千。
不一樣了。真的不一樣了。
她終于學會了,用和母親林噙霜不一樣的方式,來愛自己的孩子。不再是強迫,不再是忽視,不再是將自己的意愿強加在孩子身上,而是尊重她們的天性,溫柔地解釋,耐心地引導。
這份醒悟,讓她覺得自己正在掙脫某種無形的枷鎖,一步步走向一個更開闊、更溫暖的天地。而這份改變的力量,某種程度上,正是來自那個安靜地躺在搖櫓里,看似懵懂無知,卻仿佛能洞察一切的小女兒曦曦。是曦曦佛堂事件的到來,讓她有了更多的思考,也讓她有了想要為女兒們創造一個更好未來的決心。
而在墨蘭的院子里,被留下的鬧鬧雖然還有點小失落,但很快便打起了精神。她搬了個小小的杌子,坐在妹妹曦曦的搖櫓邊,像個小大人似的,一本正經地對奶娘說道:“奶娘,你要好好照顧妹妹哦,不許讓她哭。我是小當家,要幫阿娘看著院子的!”
奶娘和丫鬟們看著她那副一本正經的模樣,都忍俊不禁,連忙連聲應道:“是是是,三姑娘是小當家,我們都聽三姑娘的。”
搖櫓中的林蘇(曦曦)聽著三姐姐稚氣卻又充滿責任感的言語,心中微微一暖,勾起了一個無人察覺的笑容。
墨蘭帶著寧姐兒和婉兒出門不過半個多時辰,院子里正一派寧靜。奶娘正抱著曦曦,輕輕哼著搖籃曲;丫鬟們在一旁做著針線活;鬧鬧則自己在廊下玩著九連環,時不時抬頭看看搖櫓里的妹妹,嘴里還哼著不成調的兒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