馬車在吳府的朱漆大門前停下,梁夫人抱著裹得嚴嚴實實的曦曦,由金嬤嬤扶著,款步走入這處她自幼長大的地方。剛進正廳,她便是一怔。
只見廳內(nèi),她的長兄,竟已端坐其中,顯然是算準了時間特意在此等候。
“大哥?”梁夫人又驚又喜,聲音里帶上了幾分少女時期才有的依賴。
吳老爺(梁夫人的兄長)年近五十,面容與梁夫人有幾分相似,卻更顯威嚴沉穩(wěn)。他站起身,臉上露出難得的溫和笑意:“又要外派了,臨走前等著見見你。這一別,又是三載了。”他的目光隨即落到梁夫人懷中那個醒目的襁褓上,“這就是洗三宴上那個……曦曦?”
“正是。”梁夫人臉上頓時煥發(fā)出一種混合著驕傲與慈愛的光彩,她小心翼翼地調(diào)整姿勢,將曦曦的小臉稍稍露出來些,“大哥你快瞧瞧。”
就在這時,得到通傳的吳夫人、幾位妯娌以及尚未出嫁或歸寧的侄女們,也聞訊紛紛趕到正廳。她們早已聽聞永昌侯府出了個酷似姑奶奶(梁夫人)小時候的四姑娘,心中好奇得緊,此刻都圍了上來。
“快讓我們瞧瞧!”
“聽說和姑母像一個模子刻的?”
“真的嗎?我看看,我看看!”
一時間,原本寬敞的正廳顯得有些擁擠,一群珠環(huán)翠繞的貴婦人將梁夫人和曦曦圍在中間,目光都聚焦在那小小的嬰孩臉上。
被這么多陌生人、帶著各種好奇、審視、甚至些許質(zhì)疑的目光注視著,尋常嬰兒怕是早已嚇哭。然而,被梁夫人穩(wěn)穩(wěn)抱在懷里的林蘇(曦曦),卻只是睜著那雙烏溜溜、過于沉靜的大眼睛,不哭不鬧,平靜地回望著這一張張陌生的面孔。
康郡王湊近前,仔細端詳了片刻,眼中掠過一絲明顯的訝異,隨即化為感慨:“像!是真像!”他回頭對妻子道,“你瞧瞧這眉眼的走勢,這鼻梁,尤其是這沉靜的神氣……可不就跟妹妹那會兒一模一樣!”
郡王妃也連連點頭稱奇:“可不是嘛!天下竟真有這般奇事!這孩子,竟像是專挑著姑奶奶的好處長的!”
其他女眷們也紛紛附和,發(fā)出真誠的驚嘆。在這片贊譽聲中,梁夫人的心情好到了極點,仿佛透過懷中的孫女,看到了自己曾經(jīng)明媚鮮妍的青春歲月,那份滿足與自豪,比任何恭維都更讓她受用。
“這孩子,膽子也大,瞧這穩(wěn)當勁兒。”吳夫人越看越覺得驚奇,忍不住伸出手指,極輕地碰了碰曦曦的小手。
就在這時,在眾人驚嘆的目光中,被圍觀的梁玉瀟(林蘇),對著這位初次見面、氣場強大的舅公,緩緩地、清晰地咧開沒牙的小嘴,露出了一個無聲的、卻足以融化冰雪的純凈笑容。
這一笑,如同春雪初融,瞬間擊中了在場所有人的心。
“哎呦!她笑了!她對著爹笑了!”一聲音驚喜道。
吳老爺先是一愣,隨即那威嚴的臉上也忍不住露出了開懷的笑容,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和:“好孩子,真是個靈秀的孩子!”
梁夫人更是心花怒放,將曦曦摟得更緊,只覺得這寶貝孫女給她在娘家人面前掙足了臉面。
這一次回門,梁玉瀟(林蘇)成功地在她母親家族最頂級的圈子里,完成了驚艷的亮相。她不僅坐實了“酷似祖母”的名聲,更以她超乎年齡的沉靜和那恰到好處的笑容,贏得了吳府核心人物的第一份好感和關(guān)注。
吳家……。
吳家的書房靜謐幽深,窗外寒梅疏影橫斜,屋內(nèi)燃著上等沉水香,煙氣裊裊升騰,將紫檀木書架上的典籍熏染得愈發(fā)古雅。閑雜人等早已被屏退,偌大的房間里,只余下梁夫人、吳老爺,以及被梁夫人抱在懷中的曦曦。
曦曦似乎也察覺到了空氣中不同尋常的凝重,方才還在祖母懷里咿呀淺笑、把玩衣襟的小手,此刻乖乖地蜷著,只睜著一雙澄澈如溪的眼睛,安靜地打量著眼前的舅公,小臉上滿是懵懂。
梁夫人臉上慣有的雍容笑意早已斂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揮之不去的憂色,那憂色如同宣紙上的墨漬,在她眼角的細紋里漸漸暈開。她輕輕拍著懷中的孫女,動作依舊輕柔,聲音卻壓得極低,帶著幾分難以言說的疲憊與無奈:“大哥,今日沒有外人,妹妹便不瞞你了。如今永昌侯府看著花團錦簇,門庭若市,內(nèi)里卻是如履薄冰,一步也錯不得。”
她重重嘆了口氣,語氣里滿是恨鐵不成鋼的悵然:“你是知道的,夫君就偏心那庶長子,總說他有勇有謀,像他年輕時候的模樣,反倒嫌我生的兩個兒子不成器,撐不起侯府門面。如今那孽障在軍中摸爬滾打這些年,根基愈發(fā)深厚,前些日子又在西北立了軍功,圣上親賜了嘉獎,尾巴更是翹到天上去了,府里上上下下,多少人暗地里巴結(jié)討好,就等著他將來襲爵掌權(quán)。”
說到這里,梁夫人的聲音里添了幾分冷意:“反觀我的兒子,老大是個木頭疙瘩,胸無大志,整日只知吟詩作畫、風花雪月,于家族事務(wù)、朝堂紛爭一竅不通;老二更是荒唐透頂,文不成武不就,學(xué)問上毫無建樹,武藝更是稀松平常,整日只知在內(nèi)帷廝混,流連于姬妾之間,連個兒子都沒能生下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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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頓了頓,眼底閃過一絲銳利的不甘,那是屬于侯府主母的倔強:“那庶子如今羽翼漸豐,心思也越發(fā)活絡(luò)了。他若安分守己,將來襲了爵位后,能念及一絲血脈親情,善待我這一脈便也罷了。可看他如今這架勢,拉攏人心,培植勢力,步步緊逼,只怕等他真正掌了權(quán),我這一脈,連同晗兒、圭錦他們,都難有立錐之地。我如今還在,憑著侯府老夫人的名分,憑著吳家的臉面,尚能壓他一頭,可我若不在了……”
后面的話,她沒有說出口,但那未盡的擔憂,如同烏云般籠罩在書房上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