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夫人剛將那幾本挑好的賬本收進錦盒,門外的貼身丫鬟便輕步進來回話,聲音恭敬:“夫人,侯爺回府了,在前頭書房問起,說今日怎的沒見四小姐在跟前承歡。”
“想來是老爺子想我們曦曦了。”梁夫人神色未變,語氣淡然,順勢拍了拍懷中曦曦的后背,吩咐道,“抱過去給侯爺瞧瞧吧。”
她的目光掠過屋內,最終落在了角落里的矮桌旁——鬧鬧(玉瀾)正趴在桌上,眉頭皺得像擰在一起的小麻花,一臉苦大仇深地握著毛筆描大字,墨汁沾了點在鼻尖上,模樣又認真又滑稽。
“把鬧鬧也帶上。”梁夫人補充了一句,語氣尋常得仿佛只是隨口一提,聽不出半分刻意,“她也有好幾日沒去給祖父請安了,正好順道讓她去看看錦哥兒,都是梁家的孩子,兄妹倆該多親近親近才是。”
侍立在一旁的墨蘭聞言,心頭先是一愣,隨即像是被一道溫熱的暖流驟然擊中,瞬間通透了婆婆的深意!
侯爺想見的,分明是酷似婆婆、又自帶“宿慧”光環的曦曦。按常理,這趟請安本就沒鬧鬧什么事,可婆婆偏要特意點名帶上她,還特意提及讓她與嫡長孫錦哥兒相處——錦哥兒是梁昭的長子,是永昌侯府名正言順的未來繼承人啊!
這哪里是簡單的祖孫請安?這分明是婆婆在不動聲色地為她的女兒們鋪路!尤其是鬧鬧,性子活潑跳脫,不像曦曦那般沉靜討喜,平日里雖也得長輩疼愛,卻終究少了些“特殊光環”。婆婆這是特意給鬧鬧創造機會,讓她在侯府最高掌權者梁老爺面前刷足存在感,更要讓她與未來的繼承人錦哥兒培養起從小兄妹的情分,這份心思,細到了骨子里。
墨蘭是自己的出身,太明白在這樣等級森嚴的大家族里,女孩們的將來,除了自身的造化,更離不開家族內部的人脈與情分。她從小與長柏哥哥便不甚親近,雖無深仇大恨,可那份天然的隔閡與資源上的差距,卻伴隨了她許多年。她內心深處,何嘗不渴望自己的女兒們能打破這種壁壘,與堂兄弟、尤其是未來要承爵的錦哥兒,建立起牢不可破的深厚情誼?
這份她當年求而不得的東西,如今婆婆竟主動替她想到了,還如此不著痕跡地安排妥當。墨蘭只覺得鼻尖一酸,一股混雜著感激、酸楚與振奮的情緒涌上心頭,眼眶瞬間就熱了。
她抬眸看向梁夫人,眼中滿是真切的動容,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哽咽:“母親……媳婦明白了,謝謝母親。”
梁夫人淡淡看了她一眼,眼神平靜無波,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,語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:“明白就好。孩子們都是梁家的根苗,血脈相連,自該多親近。你既忙著打理產業,這些瑣碎的人情往來,我心里有數,會替你照看。”
這話更是說得直白——她會親自幫著看顧、提點孩子們的人際相處,讓墨蘭能卸下后顧之憂,專心去闖自己的事業。
墨蘭用力點頭,千言萬語最終只化作一句:“媳婦都記在心里了。”
很快,奶娘便抱著穿戴一新的曦曦走了過來。曦曦穿著一身石榴紅的撒花軟緞小襖,領口袖口繡著精致的纏枝蓮紋,小臉粉雕玉琢,一雙眼睛清澈明亮。另一邊,媽媽也牽著鬧鬧過來了,給她換上了一身水綠色的襖裙,洗干凈了臉上的墨漬,梳了個精致的雙丫髻,插著兩顆小小的珍珠簪子,模樣精神又可愛。
“走吧。”梁夫人率先邁步,奶娘抱著曦曦,媽媽牽著鬧鬧,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前院而去。
墨蘭站在院門口,望著他們漸漸遠去的背影,久久沒有動彈。午后的陽光暖暖地灑在她身上,驅散了所有的寒意,就像她此刻的心境,一片滾燙。
她曾經以為,嫁入永昌侯府,婆母威嚴難測,丈夫浪蕩不頂用,妯娌之間各懷心思,她的一生或許就要在無盡的內宅爭斗和委屈隱忍中度過。可如今,因為曦曦的到來,一切都在悄然改變。她不僅拿到了安身立命的產業,有了掌控自己命運的底氣,連女兒們的未來,也因為婆婆態度的轉變,被照亮了更多光明的可能。
曦曦,我的好孩子,你果然是娘的福星。
墨蘭抬手輕輕拭去眼角的濕意,眼中閃過一絲決絕與堅定。婆婆的維護、女兒的期盼,都化作了她前行的動力。她一定不會辜負這份來之不易的機緣,定要拼盡全力經營好產業,為曦曦、為鬧鬧、為所有女兒們,掙一個再無人敢輕視、能自由選擇的將來!
而此刻被抱在祖母懷里的林蘇(曦曦),感受著懷中人溫熱的體溫和沉穩的心跳,心中也微微觸動。
燈火通明的正廳里,紫檀木主位上鋪著厚重的墨色錦緞坐墊,梁老爺身著石青色常服,腰間系著玉帶,雖剛下朝歸來,眉宇間仍帶著幾分朝堂的威嚴,可看向門口的目光,卻因即將到來的祖孫相見而柔和了許多。侍立在他身旁的梁圭錦(錦哥兒),穿著一身寶藍色的小直裾,眉眼間依稀有梁昭的沉穩,卻難掩孩童的拘謹,小手悄悄背在身后,努力挺直了小身板,想在祖父面前顯出幾分長孫的模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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奶娘剛抱著曦曦(林蘇)跨進門檻,還沒來得及站穩,懷中的小家伙便動了。林蘇那雙清澈如泉的眼睛,瞬間精準鎖定了主位上的梁老爺和他身旁的錦哥兒,一種源自靈魂深處、對知識與時局的本能渴望,像藤蔓般驟然纏住了她的心神——她幾乎忘了自己此刻還頂著三歲孩童的軀殼,下意識地就想像從前(作為林蘇時)奔赴講座前排那樣,迫切地想要靠近能帶來信息的源頭。
“哎呦!四姑娘!”奶娘只覺懷中一空,嚇得魂飛魄散,慌忙伸手去撈,指尖卻只擦過曦曦的衣角。
好在林蘇沖了兩步,被地毯邊緣微微凸起的紋樣絆了一下,小身子一個趔趄,這才猛地回過神來。她迅速穩住身形,小腦瓜飛快轉動,隨即抬起粉雕玉琢的小臉,對著滿廳驚愕的目光,尤其是梁老爺眼中的詫異,露出了一個毫無破綻的、盛滿孺慕之情的燦爛笑容,聲音清脆得像枝頭的黃鶯:“曦曦看到祖父!看到錦哥哥!太高興啦!”
她還肉乎乎的小手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,小眉頭微微蹙起,仿佛在安撫剛才因“太過激動”而受驚的小心臟,那模樣天真又可愛,瞬間化解了方才的突兀。
林蘇心里明鏡似的——按侯府慣例,祖父下朝歸來若心情尚可,總會考較錦哥兒的功課,或是閑聊幾句朝野趣聞、民生百態。這些對她來說,都是了解這個真實世界的絕佳信息來源,剛才那一沖,純粹是“聽課”心切,險些露了餡。
她仰著小臉,伸出白嫩的小手,眼神亮晶晶的,像盛滿了漫天星辰,望著梁老爺軟糯地撒嬌:“祖父牽!”
看著小孫女這毫不掩飾的親近與依賴,尤其是那張酷似老妻年輕時的臉龐上,洋溢著毫無雜質的喜悅,梁老爺心中因朝務纏身帶來的疲憊瞬間一掃而空。他朗聲大笑,笑聲震得廳內懸掛的宮燈輕輕晃動,平日里威嚴的侯爺,此刻全然化作了一個享受天倫之樂的尋常祖父。他俯身彎腰,用那雙布滿薄繭、握慣了刀筆與兵符的大手,穩穩地握住了曦曦軟乎乎的小手,掌心的溫度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:“好,好!祖父牽著我們曦曦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