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蘇(曦曦)輕輕撫過那疊殘稿上《簡易紡織機械改良圖說》的字樣,指尖劃過泛黃的紙頁,眼中閃爍著務實而明亮的光芒。紡織,是最貼近民生、最能快速改善底層生計,也最能讓女性獲得經濟獨立能力的領域之一,正是她心中“扶貧”計劃的關鍵一環。
她抬起頭,目光清亮地看向福樂公主,語氣帶著孩童少有的認真與篤定:“這份紡織技術的殘稿,我想帶走。”對她而言,這紙上的每一個字、每一幅圖,都比任何金銀珠寶都更有價值,是能真正改變現狀的利器。
福樂公主聞言,臉上卻并無意外,只是露出一絲混合著遺憾和無奈的復雜神色。她輕輕搖了搖頭,聲音帶著歲月沉淀的滄桑:“孩子,你手中的,只是上半部。”
林蘇微微一怔。
“當年為了安全,靜安深知‘樹大招風’的道理,將留下的許多東西都拆分成零散部分,由不同的人分別保管,互為犄角,也互為退路。”福樂公主緩緩解釋,“這《紡織圖說》的下半部,尤其是關于核心機巧構造、關鍵零件打造,以及流水作業法的詳細圖示和說明……在劉老太太手里。”
“那劉老太太現在……”林蘇心中升起一絲迫切的希望,若能找到她,便能湊齊完整的圖紙,讓這項技術真正落地。
福樂公主的眼神卻驟然黯淡了下去,她輕輕嘆了口氣,語氣中滿是悵然:“前幾年,已經去世了。走得很安詳,無病無災。但她終身未嫁,無兒無女,性子又素來孤僻,不喜與人往來,與我們另外幾人的聯系本就不多,大多是數年才通過隱秘渠道互通一次平安。”
“她去世后,我們曾暗中查訪過她的遺物,翻遍了她居住的宅院,甚至托人打聽了她身前相熟的寥寥幾人,卻始終未能發現那份下半部殘稿。”福樂公主的聲音低了幾分,“許是她藏得極其隱秘,藏在了我們意想不到的地方;又或者……”
她沒有再說下去,但那未盡的話語中的可能性,林蘇已然明白——又或者,那份珍貴的殘稿,已經隨著劉大太太的離世,永遠地湮沒在了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,徹底消失在了時光里。
一股巨大的失落感瞬間攫住了林蘇。就像明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,拼盡全力朝著光亮奔去,卻發現通往光明的橋,早已斷了一半,前路依舊是深不見底的鴻溝。靜安皇后留下的知識本就殘缺不全,如今又可能永久地失去了關鍵的一部分,這無疑是難以估量的重大損失。
她低頭看著手中這半部《紡織圖說》,紙頁邊緣的磨損,仿佛是時光留下的嘆息。她仿佛能感受到靜安皇后當年拆分遺物時的無奈與謹慎,為了守護火種,不得不將完整的知識撕裂;也能想象到劉老太太在漫長歲月里,獨自守護著秘密、守護著殘稿的孤獨與堅持。這些先驅者,為了保住這點點星星之火,付出了太多太多。
暖閣內的檀香似乎也變得沉郁了些,纏繞著無聲的惋惜。
沉默了片刻,林蘇再次抬起頭時,眼中的失落已被一種更為堅韌、更為沉穩的光芒所取代。她小心翼翼地將木匣蓋好,輕輕推向福樂公主,動作輕柔卻堅定:“我明白了。”
她的聲音很輕,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心:“上半部,請您繼續保管。在我有足夠能力確保它們安全之前,它們留在您這里,比在我身邊更穩妥。”
她沒有執著于立刻拿走這半部殘稿。她清楚地知道,自己現在只是一個三歲半的孩子,身處深宅大院,處處是眼線,步步是危機,根本沒有萬全的把握保護好這些比性命還重要的東西。與其冒險將它們帶在身邊,不如暫時托付給福樂公主這位經驗豐富的守護者。
福樂公主看著她這般超乎年齡的審慎和克制,眼中流露出難以掩飾的贊許,還有更深切的期許。她伸手接過木匣,重新珍重地收回緇衣內襟,貼身安放,仿佛那不是一疊殘稿,而是整個世界的重量。
“孩子,路要一步一步走。”福樂公主的聲音恢復了平靜,卻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,“靜安當年,也是從無到有,一點點摸索,一點點積累。即便只有半部,其中蘊含的思路和巧思,也足以啟發心智,為你鋪下基石。或許……將來你能憑借這半部殘稿,結合實際摸索,推演出那失去的下半部,亦未可知。”
林蘇重重地點了點頭。是的,即便只有一半,也絕非無用。
暖閣內的檀香漸漸淡了些,晨光透過雕花窗欞,在地面投下斑駁的光影,這場跨越時空的會面已近尾聲。福樂公主扶著丫鬟的手緩緩起身,素凈的緇衣在晨光中泛著柔和的光澤,她像是忽然想起一件惦念了數十年的舊事,目光轉向林蘇,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懇請,還有化不開的懷念:“孩子,靜安離去前,曾與我說起一個名為《梁祝》的故事。她說這故事來自很遠的地方,講的是抗爭與自由,是沖破束縛的勇氣……可惜,她未能講完。后來聽聞,此書稿留在了盛家,輾轉到了侯府,可否容我一觀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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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的聲音很輕,帶著對故人的深切眷戀,像是想從那字里行間,再尋覓一絲靜安皇后的氣息,再觸碰一下她未盡的思緒。
林蘇聞言,乖巧地點了點頭,跑到暖閣外找墨蘭。
墨蘭正站在廊下等候,聽聞福樂公主想看《化蝶》書稿,連忙滿臉殷勤地應道:“公主有所不知,那舊書稿年代久遠,被翻了不知多少遍,紙張都脆了,生怕一不小心就損了。我這里有新抄的手抄本,字跡工整清晰,我這就去拿給公主。”
“母親,就那本舊的。”林蘇仰著小臉,聲音不大,卻異常堅持,那雙清澈的眼睛里滿是不容置疑的篤定。
墨蘭愣了一下,有些不解。舊書又黃又脆,字跡也不如手抄本清晰,女兒為何偏要執著于那本?但看著女兒堅定的目光,她終究沒再多問,只吩咐身邊的嬤嬤:“去書房,把那本《化蝶》舊冊取來,仔細些,莫要弄壞了。”
嬤嬤應聲而去,片刻后便捧著一個深藍色的錦盒回來。墨蘭打開錦盒,里面鋪著柔軟的錦緞,一本略顯厚重的書冊靜靜躺在其中。書冊的封面是暗褐色的細棉布,邊緣已經起毛,書脊處用棉線仔細裝訂過,能看出被反復翻閱、又精心呵護的痕跡,顯然已是有些年頭的舊物。
林蘇伸出小手,小心翼翼地接過書冊,沒有立刻轉身回暖閣,而是湊近墨蘭,用只有母女二人能聽到的聲音,輕聲解釋道:“母親,那里面的批注……在她手里才是最安全的。”
墨蘭先是一怔,眼中滿是困惑,隨即像是被什么東西猛地擊中,瞬間恍然!她怎么忘了,那本《化蝶》上,有無數年輕女孩留下的密密麻麻的批注。
墨蘭背后瞬間驚出一層冷汗,手心也沁出了細密的汗珠。她暗自慶幸女兒心思這般縝密,竟能看透這批注背后的深意,也暗自后怕,寫書稿落在誰手里也不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