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已深,紫禁城籠罩在沉沉靜謐之中,唯有御書房依舊燈火通明,燭火跳躍,將偌大的房間映照得暖意融融。龍涎香在御案上的鎏金狻猊爐中靜靜燃燒,一縷縷青煙裊裊升起,氤氳出沉靜而威嚴的氣息,混合著案上墨香與書卷的陳舊氣息,構成了帝王專屬的肅穆氛圍。
皇帝身著明黃色常服,衣料上繡著暗紋龍圖騰,低調卻難掩至高無上的威儀。他斜靠在鋪著軟墊的龍椅上,手中捏著永昌侯梁林峰那份沉甸甸的奏章,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紙面。這份奏章他已反復看了三遍,每一次重讀,梁林峰字里行間的悲痛、憤懣與決絕,都如同針一般刺著他的神經。
“啪?!?/p>
一聲輕響,奏章被皇帝隨手擱在了御案上,與堆積如山的軍報、奏疏混在一處。可他微微蹙起的眉頭,眼底一閃而過的凝重,都顯示出他心中并不平靜。御書房內靜得可怕,唯有燭火燃燒的“噼啪”聲,以及侍立在側的心腹大太監李德全淺淺的呼吸聲。
“顧廷燁……”皇帝輕聲念著這個名字,語氣低沉,聽不出喜怒。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光滑的紫檀木扶手上敲擊著,“篤、篤、篤”的聲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,像是在掂量著這個名字背后所承載的分量。
他想起顧廷燁骨子里的桀驁。此人出身將門,卻早年頑劣,雖后來洗心革面,立下不世之功,但那份野性與決絕,從未真正收斂。他麾下的將士,多是跟隨他出生入死的舊部,對他忠心耿耿,甚至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。這既是他能鎮守邊關的底氣,也是懸在皇帝心頭的一根刺——一把過于鋒利的刀,若有朝一日不受掌控,便可能反噬其主。
還有顧廷燁那位夫人,盛明蘭。她心思玲瓏,手段不凡,將顧府后宅打理得井井有條,甚至能在京中復雜的人際關系中周旋自如,為顧廷燁穩固后方。這樣一對夫妻,一文一武,一內一外,顧家的勢力,早已在不知不覺中盤根錯節。
“梁家玉汐之死,證據雖未直接指向顧廷燁,但其下屬所為是實?!被实劬従忛_口,聲音在空曠的御書房內回蕩,像是在對李德全說,又像是在告誡自己,“他那封回信,朕也看過了,輕描淡寫,避重就輕,妄圖將一切都推給一個已死的都尉。這是在試探朕的底線嗎?”
說到此處,皇帝眼中閃過一絲冷意。顧廷燁的心思,他豈能不知?無非是仗著自己鎮守川地、手握重兵,料定朝廷離不開他,便有恃無恐??蛇@股風氣絕不能長!
“功是功,過是過。”皇帝語氣加重了幾分,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,“顧卿勞苦功高,朕心甚慰,也記在心里。然,縱容部屬,殘害勛貴子弟,視國法綱紀如無物,此風若不遏制,日后邊將皆效仿之,各自為政,朝廷的威嚴何在?朕這個皇帝,又將置于何地?”
李德全屏息凝神,垂首躬身,大氣不敢出。他跟隨皇帝多年,深知這位帝王心思深沉,此刻看似平靜的話語下,藏著洶涌的考量。
皇帝站起身,緩步走到窗前。窗外是沉沉的夜色,遠處宮殿的輪廓在夜色中若隱若現,京城萬家燈火早已熄滅,唯有御書房的燭火,如同暗夜中的孤星。他望著窗外,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宮墻,落在了千里之外的川地。
“梁家是三朝老臣,世代忠良,為朝廷鞠躬盡瘁。”皇帝的語氣變得愈發深沉,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感慨,“梁林峰如今已是花甲之年,白發人送黑發人,心中的悲痛可想而知。若朕不給他們一個滿意的交代,寒的何止是梁家的心?是天下所有老臣的心!人心散了,朝廷的根本也就動搖了。”
他頓了頓,話鋒一轉,又回到了顧廷燁身上:“但顧卿……正值用人之際。川地雖暫時安穩,可兵權未歸京,虎視眈眈,隨時可能卷土重來。此時若將顧廷燁召回京城問罪,或是嚴懲于他,于國不利,于江山社稷不利啊?!?/p>
這是一個兩難的局面。嚴懲顧廷燁,動搖軍心,危及川地;輕描淡寫,又無法安撫梁家,有損國法威嚴,寒了老臣之心。皇帝在窗前踱來踱去,眉頭緊鎖,顯然在權衡著其中的利弊。
御書房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,李德全低著頭,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。他知道,皇帝此刻正在醞釀一個至關重要的決策,這個決策不僅關乎顧、梁兩家的命運,更關乎整個朝堂的平衡與邊境的安危。
忽然,皇帝停下了腳步,眼中精光一閃,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閃電,瞬間照亮了他心中的迷霧,清晰得無可辯駁。他猛地轉過身,臉上的凝重已然散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高深莫測的平靜。
“朕記得,顧卿有兩個兒子,年紀……與太子相仿吧?”他看向李德全,語氣變得平和,甚至帶上了一絲看似“慈愛”的意味。
李德全心中一凜,立刻躬身回道:“回陛下,武毅侯確有二子。正是讀書啟蒙、需要悉心教導的年紀?!?/p>
皇帝點了點頭,臉上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,那笑容里藏著帝王獨有的算計與掌控力:“顧卿為國戍邊,常年征戰在外,勞苦功高,朕心實在憐惜。他一心為國,自然疏于對兒子的管教。川地雖能磨礪筋骨,讓孩子早早見識沙場風霜,卻終究少了京城的文華之氣,不利于他們日后的前程?!?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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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緩步走回御案后,重新坐下,手指輕輕敲擊著御案,語氣變得斬釘截鐵,帶著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儀:“傳朕旨意:武毅侯顧廷燁,忠勇可嘉,朕心嘉許。念其鎮守川地,無暇顧及子嗣教育,朕特施恩典,準其二子即刻回京。”
旨意說得冠冕堂皇,字字句句都透著君恩浩蕩。體恤臣子戍邊辛勞,關愛其晚輩前程,為其子女鋪路搭橋,任誰聽了,都挑不出半分錯處,只會稱贊皇帝的仁愛與英明。
可御書房內的所有人,包括李德全在內,都心知肚明,這“恩典”背后,藏著何等冰冷而深沉的算計!
將顧廷燁的兩個兒子,尤其是極有可能承襲爵位的嫡長子,從川地那個顧廷燁的“地盤”接到京城,放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,名為入宮學伴讀,實則是將他們作為質子,牢牢掌控在手中!
有這兩個孩子在京城,顧廷燁在川地便不敢有絲毫異動。他但凡有一點不臣之心,有一點逾越規矩的舉動,就要先想想自己兒子的性命安危。這比任何嚴厲的斥責、任何沉重的刑罰,都更能讓他投鼠忌器。
同時,這也是對梁家最好的交代?;实蹮o法嚴懲顧廷燁,便用這種方式,向梁家表明態度——朕知道你受了委屈,也知道顧廷燁有錯。朕雖不能殺他、貶他,但已將他最珍視的血脈置于掌控之下,讓他從此有所顧忌,不敢再肆意妄為。這既是給了梁家一個臺階,也是變相為他們出了一口氣,足以平息梁家的怒火,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。
一石二鳥,甚至是一石三鳥!既安撫了梁家,維護了朝廷的體面與老臣的心;又敲打了顧廷燁,讓他知曉帝王的底線與掌控力,不敢再恃寵而驕、有恃無恐;更穩住了西北的局勢,確保邊境不會因此事動蕩;甚至,若操作得當,讓皇子與顧家下一代從小建立情誼,還能為未來的君臣關系打下基礎,將顧家徹底綁在皇家的戰車上。
這便是帝王心術,是平衡之道。不偏不倚,卻又處處透著掌控與算計,將各方勢力玩弄于股掌之間,最終達到穩固江山社稷的目的。
“擬旨吧。”皇帝淡淡吩咐道,語氣平靜得仿佛剛才只是下了一道再尋常不過的恩賞旨意。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堆積如山的奏章上,仿佛剛才的決策,不過是他處理萬千政務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