宴會前夜,月光如水銀般傾瀉而下,灑在梁府的庭院中,將青磚地面映得一片清輝。晚風輕拂,帶來陣陣花香,遠處偶爾傳來幾聲蟲鳴,更顯夜的靜謐。林蘇(曦曦)穿過回廊,找到了正在書房內最后溫習明日待客禮儀的錦哥兒。他小小的身板挺得筆直,端坐于書桌前,手中捧著一本《朱子家訓》,眉頭微蹙,臉上已有了幾分超越年齡的沉穩與肅穆。
“錦哥哥。”林蘇輕手輕腳地走到他面前,仰頭看著他,清澈的眼眸在月光下亮得像兩顆星辰。
錦哥兒聞聲抬頭,見是她,緊繃的嘴角微微松弛,露出一抹溫和的笑意:“曦曦妹妹,這么晚了,怎么還沒歇息?有事嗎?”
林蘇沒有繞圈子,也沒有尋常孩童的嬉鬧,她定定地看著錦哥兒,眼神里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認真,直接問出了那個盤旋在她心頭許久的問題:“錦哥哥,你喜歡嫻姐姐嗎?”
錦哥兒顯然沒料到她會突然問起這個,愣了一下,臉頰瞬間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,像熟透的櫻桃。但那羞澀很快便被一種近乎刻板的莊重取代,他清了清嗓子,學著大人的模樣,用流利而標準的口吻回答道:“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。嫻姐兒是母親為我選定的妻子,家世清白,品行端莊,我自是……敬重她的。”
這如同標準答案般的回應,在林蘇聽來卻有些刺耳,甚至帶著一絲讓她不安的冰冷。她想起了莊姐兒為了“實惠”而促成的婚姻,想起了沈明珠嫁入高門后如履薄冰的“高危”生活,想起了自己母親墨蘭在婚姻中掙扎半生的悲劇,更想起了嫻姐兒那雙總是帶著怯懦、不敢表露真實喜好的眼睛。
她不想錦哥哥也變成父親梁晗、三舅舅盛長楓那樣,只懂得遵循“規矩”,卻漠視“人心”的丈夫。
于是,林蘇沒有像普通孩子那樣被這番話糊弄過去,反而向前邁了一小步,語氣愈發認真地說道:“錦哥哥,光是敬重是不夠的。你知道嗎,妻子,不是一件擺在屋里的家具,不是一個用來裝點門面的名分,更不是一個必須遵守規矩的工具。”
她努力搜尋著適合他這個年齡理解的詞匯,試圖將現代關于婚姻、尊重與責任的概念,小心翼翼地植入他幼小的心靈:“成了親,她就是你的家人,是往后余生與你最親近的人之一。你要對她有真正的責任。就像……就像蘇伯母對你,有教導養育的責任;你對蘇伯母,也有將來孝順贍養的責任一樣。你要保護她,不能讓別人欺負她,包括……包括你的家人;要關心她開不開心,過得好不好,不能只在乎她有沒有守規矩、有沒有給你丟臉;還要和她一起,把你們的小家經營好,讓它暖暖的,充滿笑聲,而不是冷冰冰的,只有沒完沒了的規矩和約束。”
她頓了頓,看著錦哥兒臉上從茫然到若有所思的表情,知道他在認真傾聽,便繼續說道:“還有對家的責任。一個家,不只是為了傳宗接代,不只是為了光耀門楣。家,應該是讓里面的每個人都覺得安心、踏實、可以依靠的地方。你是未來的男主人,這份安心和踏實,需要你去創造,去維護。”
林蘇不知道,自己這番超越時代的話,年僅八歲的錦哥兒能真正聽懂多少。她只是憑著一種本能的善意,一種對嫻姐兒的憐惜,希望這個即將與嫻姐兒定下婚約的表哥,能比父輩們做得更好一些,能給嫻姐兒一個真正溫暖的歸宿。
然而,錦哥兒的反應卻出乎她的意料。
他并沒有反駁,也沒有覺得她是童言無忌、胡說八道。他沉默了片刻,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頁的邊緣,然后緩緩抬起眼,目光中少了幾分之前的刻板與教條,多了些屬于他自己的、認真的思考。他看著林蘇,很鄭重地點了點頭,說道:“曦曦妹妹,你說的……我有些明白,又有些不明白。”
“但母親(蘇氏)教導過我,”他微微蹙起小小的眉頭,仿佛在努力消化一個復雜的道理,“她說,我是梁家的長子嫡孫,將來是要承擔起家族責任的人。對家族的責任,對父母的責任,對……對妻子的責任,都是我必須扛起來的責任,不能推卸,也不能敷衍。”
他伸出小手,在自己心口的位置輕輕比劃了一下,眼神漸漸變得堅定起來:“母親說,男子漢心里,要有一桿秤。這桿秤,要能稱得出是非對錯,要能掂得出輕重緩急。”
“我想,”他頓了頓,一字一句地說道,“這桿秤,一頭放著規矩禮法,另一頭……應該放著你說的那種……‘責任’吧?還有……還有人心?”
“嫻姐兒,”他聲音溫柔而鄭重,“她永遠會是我的妻子。這一點,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改變。我心里這桿秤,也會一直記著她,記著對她的責任,記著……人心。”
月光透過窗欞,灑在錦哥兒稚嫩的臉龐上,映得他眼中的光芒愈發堅定。那一刻,他不再是那個只會背誦禮儀規矩的小大人,而是一個開始真正思考責任與人心重量的少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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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蘇看著他,心中百感交集。她不知道蘇氏具體是如何教導錦哥兒的,但顯然,這位聰慧通透的母親,并沒有只給兒子灌輸冰冷的教條和家族責任,而是試圖讓他理解責任背后的重量與人情味。
或許,錦哥兒此刻并不能完全理解“愛”為何物,也無法洞悉婚姻中所有的復雜與艱難,但他已經開始思考“責任”與“人心”的平衡,已經懂得要在規矩之外,為身邊的人留一份溫度。這顆珍貴的種子已經種下,至于未來能長出什么模樣,需要時間和經歷去澆灌,但至少,它有著向善向好的根基。
而對于生活在這個時代、自幼便活在壓抑與恐懼中的嫻姐兒而言,一個愿意在心里為她放上一桿秤,愿意思考對她的責任、在乎她心情的丈夫,或許已經是黑暗中難得的一線微光了。
“嗯,”林蘇終于露出了一個淺淺的、真心的笑容,眼中滿是欣慰,“錦哥哥,你記住今天的話就好。”
錦哥兒聽著林蘇(曦曦)那些關于“責任”、“人心”的言論,小小的眉頭依舊微微蹙著。他看著她那雙毫無避忌、清澈見底的眼睛,忽然像個小大人似的,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。
“曦曦姐妹,”他的語氣帶著一種與他年齡不符的憂慮,“你……你如今也越來越大了,有些規矩……還是要守的。比如這男女大防,我們雖是堂兄妹,也不好總是這般……私下說話,太過親近。”
林蘇聞言,心中一動,面上卻故作不解,歪著頭問道:“以前……不也是這樣的嗎?”
她刻意提起過去相對寬松的景象。
錦哥兒左右看了看,確認周圍無人,這才湊近了些,壓低了聲音,像個分享秘密的小伙伴,卻又帶著一絲他自己可能都未完全理解的沉重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