臨近年關的庭院里,寧姐兒提著一只繡籃,踩著鞭炮碎影,緩步走向嫻姐兒的“靜姝院”。籃中鋪著一方未完成的錦帕,繡線錯落,卻是她特意尋來的由頭——要想讓計劃落地,車隊內部必須有個可靠的核心人物,而錦哥兒的妻子嫻姐兒,便是最關鍵的人選。
嫻姐兒正臨窗繡花,見寧姐兒進來,連忙放下針線起身相迎,語氣溫和:“寧妹妹怎么來了?可是繡樣有了新想法,要與我商議?”
寧姐兒笑著應了,將繡籃放在桌上,卻并未急于拿出錦帕,反而幽幽嘆了口氣,眉宇間籠上一層愁緒。
嫻姐兒心思細膩,見狀便知她另有心事,親手為她倒了杯花茶,輕聲問道:“妹妹這是怎么了?眉宇間帶著愁色,莫不是為進宮的事煩心?”
寧姐兒搖搖頭,指尖輕輕摩挲著繡籃邊緣,聲音壓得極低:“嫂子,不是我的事,是……是如蘭姑姑家的喜姐兒。”
“喜姐兒?”嫻姐兒微微一怔,隨即想起那個文靜秀氣的小姑娘,“我記得她,前幾年隨母親去顧家赴宴,見過幾次,性子乖巧,還幫我理過繡線呢。她怎么了?”
“她遭了大難。”寧姐兒眼圈微紅,將文炎敬酒后失言、流言四起、盛紘逼迫喜姐兒遠嫁他鄉、如蘭母女走投無路的事,揀要緊的一一說來,末了聲音帶著哽咽,“喜姐兒何其無辜,卻要被當成平息流言的棋子,隨便嫁給一個素未謀面的人,遠走天涯。我與婉兒、鬧鬧聽了,心里實在不忍,卻又無計可施。”
嫻姐兒靜靜聽著,眉頭漸漸蹙起,眼中流露出深切的不忍。她想起如蘭姑姑雖性子直率,卻對小輩們向來熱忱,從前常送些新奇的小玩意兒給她們,那份純粹的親戚情分,此刻在心頭格外清晰。“竟有這等事……”她喃喃道,指尖不自覺地攥緊了手中的絹帕,“盛外祖父怎能如此狠心?喜姐兒妹妹不過是個閨閣少女,卻要承受這等無妄之災。”
寧姐兒見她動了惻隱之心,便趁熱打鐵,語氣帶著試探:“我們幾個小姑娘胡思亂想,覺得若能讓喜姐兒暫時離開京城這是非之地,等風頭過了,或許還有轉圜的余地。正巧聽說錦哥哥要去北邊軍中歷練……我們便想著,若鬧鬧能跟著去開開眼界,路上也能多個伴,或許……”
她話未說完,卻已點到關鍵。嫻姐兒何等聰慧,瞬間便明白了她未竟的深意——她們想借梁家的車隊,將喜姐兒秘密帶出京城。
屋內陷入短暫的沉默,桂香透過窗欞飄進來,卻驅不散空氣中的凝重。嫻姐兒低頭沉思,心中權衡著利弊:此事風險極大,一旦敗露,不僅會連累錦哥兒的前程,整個梁家都可能被卷入是非。可一想到喜姐兒可能面臨的悲慘結局,想到如蘭姑姑的絕望,那份惻隱之心便壓過了顧慮。
最終,她緩緩抬起頭,眼中已沒了猶豫,只剩下堅定。她伸手拉住寧姐兒的手,聲音壓得極低,卻字字清晰有力:“喜姐兒的事,不能不管。如蘭姑姑從前待我們的情分,我記在心里。”
“你們既然有了這個念頭,想必已經商議過一番。”嫻姐兒繼續說道,語氣沉穩,“光靠鬧鬧一個孩子,路上若有變故,根本難以支應。我本就該隨夫君同去邊關,照料他的起居。不如這樣,我去向母親和六嬸嬸陳情,就說邊關苦寒,我是第一次遠行,心中不安,想讓鬧鬧陪我同去,她性子活潑,既能與我解悶,也能幫著照料些瑣事,這樣一來,她隨行的理由便名正言順。”
寧姐兒聞言,心中一陣狂喜,正要說話,卻被嫻姐兒按住了手。“至于喜姐兒……”嫻姐兒眼中閃過一絲慧黠,“既然是陪我同行,我身邊多帶一個‘遠房表妹’,或是‘途中偶遇的孤苦無依、與我投緣的落難女子’,收在身邊做個伴當,也不會引人懷疑。只要計劃周詳,路上處處小心,到了邊關再慢慢為她謀劃出路,未必不能成事。”
這一番話,如同撥云見日,讓寧姐兒激動得聲音都有些顫抖:“嫂子!你……你真的愿意幫忙?”
“嗯。”嫻姐兒重重點頭,神情鄭重,“此事關乎喜姐兒妹妹的一生,我們必須慎之又慎。你們把之前的想法細細說與我聽,我們一起參詳,把漏洞都補上。我去向母親和六嬸嬸說項,務必讓鬧鬧能陪我同去。至于喜姐兒那邊,如何隱秘聯絡,如何避開盛家的耳目將她接出來,這些都要一一謀劃妥當,不能留下半點痕跡。”
有了嫻姐兒的加入,整個計劃瞬間從少女們天真的幻想,變成了具有實操性的秘密行動。她不僅能為鬧鬧的隨行提供合情合理的理由,更能以車隊女主人的身份,在內部策應,掩護喜姐兒的存在,大大提升了計劃的安全性。
寧姐兒立刻派人悄悄叫來婉兒和鬧鬧,四人關起房門,圍坐在桌旁。燭火搖曳,映著四張年輕卻堅定的臉龐。嫻姐兒主導著商議,細細詢問每一個細節:“錦哥兒的車隊三日后出發,路線已經定好,第一站會在城外三十里的驛站休整。喜姐兒那邊,如何在這三日內將她接出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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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來聯絡!”鬧鬧立刻說道,“我讓心腹丫鬟偷偷遞信給喜姐兒,讓她借著‘散心’的名義,設法溜出盛府,到城外的破廟等候,我們派人去接她。”
婉兒也連忙補充:“鬧鬧你要乖乖聽話,母親那邊,我再好好求求情,一定讓她答應你陪嫂子去邊關!”
寧姐兒則道:“我去準備些銀兩和換洗衣物,還有通關可能用到的路引,盡量做得周全些。”
嫻姐兒點頭,將這些一一記下,又叮囑道:“接人的時候一定要隱秘,最好是深夜行動。喜姐兒到了車隊后,對外就說是我的遠房表妹,名叫‘阿喜’,性子靦腆,不愛見人,平日里盡量待在我的馬車里,減少與人接觸。路上遇到盤查,我來應對,你們只需裝作不知情便可。”
四人你一言我一語,將那個粗糙的構想一點點填充、修正,每一個環節都反復推敲,力求周密。一股緊張卻充滿希望的力量,在她們之間悄然凝聚。她們將要對抗的,是根深蒂固的禮教束縛,是不容置喙的家族權威,更是未知的風險與阻礙。
而嫻姐兒的挺身而出,如同為這場脆弱的“逃亡”筑起了一道堅實的屏障,讓這幾個女子,在黑暗中找到了共同前行的勇氣與支點。窗外,夜色漸濃,而她們心中的那簇火苗,卻越燃越旺。
嫻姐兒自與寧姐兒三人議定計劃,便知成敗系于蘇氏與墨蘭的首肯。她先屏退左右,獨自尋到婆母蘇氏的“暖芳齋”,未及開口,眼圈先紅了大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