桑園的簡易廳堂內(nèi),炭火盆燃得正旺,橘紅色的火焰跳躍著,驅(qū)散了冬晨的刺骨寒意。蕊姐兒被安置在里間暖炕上,蓋著厚實的錦被,一位懂些醫(yī)術(shù)的婆子守在一旁,時不時探探孩子的額頭,確認(rèn)安神湯藥的藥效。春珂守在門外,雙手緊緊攥著衣角,指節(jié)泛白,眼神頻頻飄向廳中低聲交談的蘇氏、寧姐兒和林蘇,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難以言喻的焦灼。
蘇氏臉上帶著一夜未眠的疲憊,眼底布滿淡淡的青黑,卻依舊眼神清亮銳利,不見半分慌亂。她端起桌上溫?zé)岬牟杷p輕抿了一口,潤了潤干澀的喉嚨,開始向三人講述昨夜那場爭分奪秒的暗戰(zhàn)。
“昭爺接到消息后,半點不敢耽擱,立刻帶人秘密出府。”蘇氏的聲音壓得很低,卻字字清晰,穿透了廳堂內(nèi)的寂靜,“他沒動用府里的護衛(wèi)——那些人魚龍混雜,難保沒有長房的眼線,而是用了他自己在軍中結(jié)交的幾個老部下,都是過命的交情,絕對可靠。我還從娘家借調(diào)了幾個擅長追蹤探查的好手,都是江湖上有名的能人,尋人追蹤是一把好手。人手不多,但個個精干,能頂?shù)蒙蠈こWo衛(wèi)十個。”
“首要目標(biāo)就是控制胡伯?!碧K氏頓了頓,語氣凝重了幾分,“我們的人趕到他城西那處偏僻的住處時,發(fā)現(xiàn)門窗緊閉,里面隱約有細微的動靜。昭爺當(dāng)機立斷,一腳踹開房門,沖了進去。果然,胡伯正在灶膛里燒紙,那些紙灰還沒完全燃盡,顯然是想銷毀什么重要東西。我們的人當(dāng)場將他按住,他起初還想狡辯,說只是燒些沒用的舊賬本,抵死不認(rèn)與長房有勾結(jié)。”
林蘇微微蹙眉,問道:“后來怎么讓他松口的?”
“昭爺沒時間跟他磨嘴皮子。”蘇氏冷笑一聲,眼中閃過一絲銳利,“我們提前查過胡伯的底細,他屋里藏著不少來路不明的金銀,還有一枚與長房外圍管事聯(lián)絡(luò)的暗記信物——是一枚刻著‘梁’字的青銅小牌。昭爺直接將這些東西摔在他面前,胡伯看到那枚銅牌,臉色瞬間煞白,渾身一軟,再也說不出半個‘不’字?!?/p>
“但他只是承認(rèn)了與長房有聯(lián)系,關(guān)于藏人地點,卻依舊咬緊牙關(guān)不肯吐露。”蘇氏繼續(xù)說道,“昭爺知道,胡伯老奸巨猾,尋常的威逼利誘恐怕沒用。好在我們早有準(zhǔn)備,查到他有個不成器的侄孫,嗜賭如命,欠了一屁股賭債,還常來向胡伯打秋風(fēng)。胡伯無兒無女,對這個侄孫雖有不滿,卻也算是他唯一的牽掛,怕斷了自家香火?!?/p>
“昭爺便以此為突破口,告訴胡伯,若是他不肯說實話,我們就把他侄孫欠賭債、勾結(jié)城狐社鼠的事捅到官府,再讓他侄孫弄到我們手里,讓他生不如死,甚至可能要吃牢飯?!碧K氏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,“胡伯掙扎了許久,一邊是長房的威逼,一邊是侄孫的安危,最終還是敗在了親情上。他癱坐在地上,半天,才含糊吐出一個地名——城西‘積善庵’后頭的廢棄柴房?!?/p>
“積善庵?”林蘇和寧姐兒異口同聲地蹙眉。那是一座早已荒廢的小庵堂,地處城西郊外,偏僻荒涼,平日里鮮少有人往來,確實是個藏人的絕佳地點。
“對,就是那里。”蘇氏點頭,語氣卻突然一沉,“可我們的人馬不停蹄趕到時,那里已經(jīng)空了!柴房里只剩下一地凌亂的稻草,還有這個——”她從袖中取出那個小巧的木雕兔子,遞到林蘇面前,“這是蕊姐兒掉落的,顯然,對方警惕性極高,可能察覺到了胡伯被抓,或是事情有變,提前轉(zhuǎn)移了蕊姐兒。”
“空了?”門外的春珂聽到這兩個字,身子猛地一晃,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,差點栽倒在地,幸好旁邊的丫鬟及時扶住了她。她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,窒息感再次襲來,眼淚差點又掉下來。
“不過,他們走得匆忙,留下了不少線索?!碧K氏話鋒一轉(zhuǎn),語氣中多了幾分篤定,“阿蠻那孩子心細如發(fā),在柴房角落發(fā)現(xiàn)了一點新鮮的、不同于尋常塵土的細膩香灰,還有小半截被踩碎的香燭——那是只有大戶人家內(nèi)院才會用的特制安神香,尋常人家根本用不起。昭哥兒判斷,帶著孩子轉(zhuǎn)移不便,對方肯定沒有走遠,只是換到了積善庵附近更隱蔽的落腳點?!?/p>
“時間不等人,每多耽擱一刻,蕊姐兒就多一分危險?!碧K氏的語速不由自主地加快,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緊張,“昭爺當(dāng)機立斷,將人手分成三路。一路由阿蠻帶領(lǐng),她是女子,不易引人注意,帶著幾個女子小隊的隊員,偽裝成投宿或上香的香客,在積善庵內(nèi)外及附近唯一還能住人的寮房仔細探查;一路由他的老部下負(fù)責(zé),排查積善庵周圍一里內(nèi)的所有空屋、廢院、田莊看護房,不留任何死角;最后一路,由我娘家的人負(fù)責(zé),盯著通往城外各處的要道,防止他們趁機遠遁?!?/p>
廳堂內(nèi)的氣氛愈發(fā)凝重,林蘇和寧姐兒都屏住了呼吸,緊緊盯著蘇氏,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(jié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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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阿蠻那邊最先有了發(fā)現(xiàn)。”蘇氏的聲音里帶著一絲贊許,“她借口討水喝,與庵里僅剩的一個老尼攀談。那老尼年紀(jì)大了,防備心不強,又得了阿蠻給的香火錢,很快就說了實話——剛剛確實有幾個面生的‘幫工’借住在后頭廢置的雜役院里,還帶著個‘生病嗜睡’的小女孩,說是幫親戚照看的。老尼收了錢,也沒多問?!?/p>
“阿蠻立刻帶人悄悄摸了過去,發(fā)現(xiàn)雜役院門口有兩個漢子把守,警惕性很高?!碧K氏的語氣愈發(fā)緊張,“她當(dāng)機立斷,讓一個女隊員故意在遠處弄出響動,裝作不慎打翻了水桶,引開了守衛(wèi)的注意。自己則趁著這個空隙,從雜役院側(cè)面一道破損的圍墻翻了進去。”
“里面的情況比預(yù)想的更危險?!碧K氏的聲音壓得更低,“雜役院里有兩個漢子看守,蕊姐兒被放在里屋的土炕上,身上蓋著破舊的被子,顯然是被喂了安神藥,睡得很沉。阿蠻怕驚動孩子,也怕打草驚蛇,只能趁其不備動手。她先是悄悄繞到一個漢子身后,抬手就用肘部擊中了他的后頸,那漢子悶哼一聲就倒了下去。另一個漢子反應(yīng)極快,立刻抽出腰間的短刀,朝著阿蠻砍了過來?!?/p>
“兩人在狹小的屋子里纏斗起來,空間有限,阿蠻又顧忌著里屋的蕊姐兒,不敢使出全力,處處受制。”蘇氏的臉上露出一絲心疼,“那漢子下手狠辣,阿蠻的胳膊上被劃了一道深深的口子,鮮血瞬間就滲了出來。但阿蠻也不含糊,瞅準(zhǔn)一個破綻,抓起旁邊的木凳,狠狠砸在了那漢子的頭上,將他砸暈了過去?!?/p>
“可就在這時,被引開的守衛(wèi)已經(jīng)察覺不對,正往回趕,而且誰也不知道附近還有沒有長房的其他同伙?!碧K氏的心跳仿佛又回到了當(dāng)時的緊張時刻,“阿蠻不敢耽擱,立刻抱起蕊姐兒,按照事先約定的暗號,吹了一聲口哨。昭爺安排在外圍接應(yīng)的人立刻行動,在附近的空屋里點燃了一堆干草,佯裝走水,大喊‘救火’,吸引了周圍所有可能存在的眼線的注意力。”
“阿蠻趁著混亂,抱著蕊姐兒,從雜役院另一頭早已探好的小路迅速撤離,與接應(yīng)的馬車匯合。為了安全,昭爺特意讓人繞了好幾條路,確認(rèn)沒有被跟蹤后,才將蕊姐兒送到了桑園?!?/p>
蘇氏講完,廳堂內(nèi)一片寂靜,只剩下炭火盆里木炭偶爾發(fā)出的噼啪聲。所有人都被這場險象環(huán)生的營救過程揪緊了心,每一個環(huán)節(jié)都驚心動魄,稍有不慎,就可能滿盤皆輸。
“長房那邊,倒是比我們預(yù)想的沉不住氣。”墨蘭的聲音突然從門口傳來,打破了廳堂內(nèi)的沉寂。她不知何時已站在那里,身著一身深紫色錦裙,面色平靜無波,眼底卻蘊藏著即將爆發(fā)的風(fēng)暴。
“今早天不亮,長房就派了個管事婆子過來,說是送年禮,實則句句試探?!蹦m走進廳堂,目光掃過眾人,最后落在里間的方向,語氣冰冷,“她問府里可還安寧,孩子們可都乖巧,尤其‘關(guān)切’地問起春珂和蕊姐兒,說大夫人惦記著蕊姐兒,想接她過去玩幾天,熱鬧熱鬧。”
墨蘭冷笑一聲,語氣中滿是嘲諷:“我讓人回了她,說春珂近日身子不適,需要靜養(yǎng),蕊姐兒也跟著染了風(fēng)寒,精神不濟,年節(jié)間就不去打擾大夫人了。禮我照單全收,還特意多給了那婆子一份賞錢,謝她‘費心’。那婆子見我神色如常,府里上下也依舊張燈結(jié)彩,看不出半點破綻,只得拿著賞錢,悻悻地走了?!?/p>
“長房這是在試探我們。”墨蘭走到炭火盆邊,伸出手烤了烤火,語氣篤定,“他們沒想到我們動作這么快,更沒想到胡伯這么快就被突破,阿蠻又如此果決?,F(xiàn)在蕊姐兒在我們手里,胡伯也被我們控制,他們失了最重要的籌碼,又摸不清我們的底細,短時間內(nèi),不敢再妄動?!?/p>
她轉(zhuǎn)過身,目光銳利如刀,掃過眾人:“但這事,絕沒完。春珂背叛主家的賬,要算;長房綁架孩童、意圖脅迫的這筆債,更要加倍討還!只不過,現(xiàn)在還不是與他們撕破臉的時候,我們需得從長計議,一擊即中?!?/p>
墨蘭看向蘇氏,語氣中帶著幾分歉意與感激:“二嫂子,這一夜辛苦你了,也替我謝謝二哥和他那些朋友。若不是你們出手迅速,后果不堪設(shè)想。后面的事,還需要我們姐妹同心,好好謀劃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