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昭領了梁夫人的命,便將打探薄小將軍案情之事列為首要。他深知此事敏感,不敢動用永昌侯府明面上的人脈——那些關系雖廣,卻容易引人注目,反倒可能將梁家拖入險境。他轉而依靠自己這些年在外行走、尤其是尋找梁晗過程中建立的隱蔽渠道,再加上二房在軍中沉淀的一些低階舊部,如同撒網般,小心翼翼地鋪開了打探之路。
起初的試探,竟如石沉大海般毫無回響。
梁昭先遣心腹去了兵部衙門附近那些消息靈通的茶樓酒肆,平日里那些號稱“上知朝堂秘辛,下曉市井瑣事”的“包打聽”,這次卻都諱莫如深。有人只是連連搖頭,喏喏地說“不知此事”;有人則用眼神示意心腹湊近,壓低聲音警告“上頭盯得緊,這事兒碰不得,小心禍從口出”。心腹又去尋了與兵部書辦、小吏相熟的中間人,送上厚禮,得到的回復卻依舊含糊其辭,只說“是京營里鬧出來的事,驚動了上頭的大人們”,至于具體罪名、經辦官員、關押地點,一概語焉不詳。仿佛有一層無形的銅墻鐵壁,將所有消息嚴密封鎖,不讓外人窺探半分。
梁昭坐在書房,聽著心腹的稟報,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,眉頭緊鎖。他心中清楚,尋常的軍中違紀,哪怕是“以下犯上”,也不至于讓消息封鎖得如此嚴密。這背后,定然藏著不為人知的隱情,事情的嚴重性,恐怕遠超最初的預想。
他當即變換思路,不再直接觸碰兵部這潭深水,轉而從薄小將軍所在的京營入手。通過一位與梁家有世交、且家族與薄家曾并肩作戰的低階武官,梁昭終于撬開了一絲縫隙,得到了些碎片化的信息。
據這位武官透露,薄小將軍與上司趙總兵的爭執確有其事,起因是兩人對新推行的陣法操練方式產生了嚴重分歧。薄小將軍年輕氣盛,覺得趙總兵的操練方法墨守成規、效率低下,直言不諱地提出了異議;趙總兵則認為薄小將軍目無尊長、妄議軍令,兩人在演武場上爭執起來,言辭確實激烈。但據當時在場的兵士私下議論,這場爭吵雖兇,卻遠未到“以下犯上、目無軍紀”的地步,更不至于需要兵部直接派人來拿人。
“最蹊蹺的是,”那位武官在一處隱秘的酒肆包廂里,對著梁昭壓低聲音,語氣里滿是不解與忌憚,“爭吵過后,趙總兵怒氣沖沖地回了營帳,大伙兒都以為這事兒會由營中節度使出面調解,畢竟都是軍中同僚,抬頭不見低頭見。可誰也沒想到,不過半月光景,兵部的人就拿著令箭,直接闖進營中,二話不說就把薄小將軍帶走了。那速度之快,手續之‘齊全’,簡直讓人措手不及,倒像是早就準備好了的一樣。”
梁昭端著酒杯的手微微一頓,追問道:“那趙總兵呢?他之后可有什么動靜?”
“別提了。”武官搖了搖頭,“兵部的人走后,趙總兵就閉門稱病,再也沒露過面。他府上的人也對外宣稱總兵身體不適,謝絕一切來訪,像是在刻意回避什么。”
梁昭心中愈發沉重,種種跡象都指向一個結論:這場“口角”,恐怕只是一個導火索,甚至可能是一場精心策劃的“戲碼”。他謝過武官,又叮囑其務必保密,隨后便立刻讓心腹帶著更厚重的禮物,試圖接觸一兩位在兵部任職、品級不高但身處關鍵崗位的官員——比如掌管文書歸檔或案件移交的小官,希望能從他們口中窺探到些許實情。
然而,這次的嘗試依舊碰壁。禮物送出去了,人卻連面都沒見到,只通過中間人傳回了一句語焉不詳的警告:“此案已呈御前,非比尋常,勸你們莫要多問,以免惹禍上身。”
“已呈御前”這四個字,如同一道驚雷,在梁昭心頭炸響。一個小小的營中口角,哪怕鬧得再大,也該由五軍都督府或京營節度使先行處置,何至于直接捅到皇帝面前?除非……這根本就不是一場單純的軍紀糾紛!
梁昭不敢再多耽擱,立刻收攏所有線索,將打探到的情況一一整理清楚,匆匆回府向梁夫人和墨蘭稟報。
正廳內,氣氛凝重得幾乎讓人喘不過氣。梁夫人坐在上首,指尖緊緊攥著佛珠,墨蘭則坐在一旁,神色緊張地等候著。
“母親,三弟妹。”梁昭走進正廳,面色凝重,聲音壓得極低,“兒子此番打探,雖未得到確鑿證據,但種種跡象表明,薄小將軍之事,絕非偶然,也絕非單純的軍紀案件。”
他將打探到的細節一一述說:“兵部反應異常迅速且強硬,毫無緩沖余地;消息被嚴密封鎖,連平日里最靈通的渠道都探聽不到實情;涉案的趙總兵蹊蹺‘閉門稱病’,刻意回避;最關鍵的是,這案子竟然直接呈到了御前……”
梁昭停頓了一下,目光掃過梁夫人和墨蘭,一字一句地說出了自己的判斷:“綜合來看,此事有八成可能,又是‘上面’設下的計謀。薄小將軍,恐怕是被選中的‘棋子’,或者說,是那只殺給猴看的‘雞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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墨蘭聽得心頭發涼,指尖瞬間變得冰涼。她強壓著心中的不安,追問道:“那……他們的目的是什么?是針對薄家?還是……另有圖謀?”
“眼下尚不明朗。”梁昭搖了搖頭,語氣中帶著一絲凝重,“但薄家雖也算將門,卻并非頂級勛貴,在朝中的勢力也不足以讓陛下如此大動干戈。拿薄家開刀,震懾的意義或許遠大于鏟除。也可能……是沖著薄家背后的某些隱性關系,或者,是想借此試探各方勢力的反應——看看誰會跳出來為薄小將軍求情,誰與薄家牽扯較深,誰又會明哲保身。”
他頓了頓,補充了一個至關重要的細節:“我還留意到,袁家那邊,至今沒有任何動靜。袁文紹雖已不在軍中核心,但袁家在軍中的舊部關系仍在,消息定然比我們靈通得多。他這般按兵不動,要么是得了明確的警告或暗示,知道此事碰不得;要么……就是早已看清其中關節,判斷此事不宜插手,選擇明哲保身。”
梁昭的話,與梁夫人之前的預警不謀而合,且提供了更具體、更有說服力的佐證。正廳內的氣氛,愈發壓抑。
墨蘭沉默了。如果這真的是皇帝或某方勢力設下的局,那么貿然營救,不僅救不出薄小將軍,反而會把梁家、甚至牽連到盛家,都拖進這趟渾水里,成為下一個被“敲打”或“清洗”的對象。莊姐兒母子唯一的依靠,眼看就要變成一個吞噬更多人的漩渦。
“昭哥兒,辛苦了。”梁夫人緩緩開口,臉色也是前所未有的嚴肅,佛珠在她指間停止了轉動,“你的判斷,與我所想一致。此事,我們梁家絕不能輕易卷入,一步踏錯,便是萬劫不復。”
她語氣堅定地吩咐道:“繼續留意動向,但絕不可再有任何試圖疏通關系或打探背后意圖的舉動。告訴底下所有人,把嘴閉緊,就當從未聽過薄小將軍之事,誰也不許在外多言一句。”
隨后,她將目光轉向墨蘭,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,卻又透著不容置疑的理智:“至于莊姐兒那邊……我們能做的,也只有多送些上好的補品藥材,再加派人手,悄悄看顧好她們母子,確保她們在薄家的生活用度不受影響,不被旁人欺負。其他的……只能看天意,等風頭過去,再做打算。”
墨蘭艱難地點了點頭。她心中清楚,這是最理智、也是最無奈的選擇。在皇權與朝堂的龐大博弈面前,個人的情感和努力,顯得如此蒼白無力。她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禱,祈禱薄小將軍福大命大,能熬過這一劫;也希望莊姐兒能足夠堅強,為了那個剛剛降生的孩子,挺過這段艱難的日子。
墨蘭帶著梁昭打探來的沉重消息,以及梁夫人“靜觀其變”的鐵律,步履沉沉地回到自己院中。廊下的風燈被晚風拂得輕輕搖曳,映著她眉宇間的郁結與凝重。她屏退左右,只將婉兒與林蘇(曦曦)喚至內室,神色鄭重地叮囑:“近期你們需減少與莊姐兒的公開往來,即便心中牽掛,也得忍著。薄家之事牽連甚廣,恐是朝堂棋局,咱們萬不可被有心人瞧見,將梁家、盛家與這案子纏在一起。”
婉兒性子乖巧,雖不完全懂朝堂風云的險惡,卻也知曉表姐家遭了大難,連忙點頭應下,小臉上滿是憂色:“女兒曉得了,定不多去叨擾表姐。”
林蘇卻微微偏著頭,指尖輕輕捻著袖口的繡花,若有所思。她沒有立刻應聲,反而抬眸看向墨蘭,問了兩個看似毫不相干的問題:“母親,顧侯爺家的二公子,如今在何處?還有沈國舅家的二公子呢?他們近來身子可好?”
墨蘭被問得一愣,蹙眉道:“你這孩子,怎的突然問起這些?顧家二公子、沈家二公子皆是勛貴子弟,或是在家苦讀,或是入營歷練,我怎知他們具體境況?”語氣中帶著幾分嗔怪,不解女兒為何在此刻岔開話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