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41年的秋,像一塊浸了墨的濕抹布,把哈爾濱的天空擦得陰沉壓抑。松花江的水裹著寒意拍打著堤岸,岸邊的垂柳褪盡了綠意,枯枝在風中嗚咽,像是在為這座淪陷的城市低泣。街頭的柏油路被日軍的軍車碾出深深的轍痕,轍痕里積著泥水,混著煤煙和劣質糧食的氣息,彌漫在每一條街巷。那些刷在墻面上的“大東亞共榮”標語,用刺目的紅漆寫就,卻被歲月和民眾的無聲反抗蹭得斑駁,露出底下青磚的底色,如同侵略者虛偽面具上裂開的縫。
日本憲兵的皮靴聲是這座城市最恐怖的背景音,嗒嗒嗒,從街這頭走到街那頭,每一步都踩在百姓的心上。他們腰間的軍刀碰撞作響,眼神像餓狼般掃視著過往行人,稍有不順眼便會伸手推搡,嘴里吼著生硬的中文。特務們則喬裝成小販、車夫,躲在街角的陰影里,鷹隼般的目光警惕地捕捉著任何可疑的交談和舉動。糧食配給證攥在每個人手里,薄薄一張紙,卻決定著一家人的生死——定量的摻了沙子的玉米面,熬不出半鍋稀粥,大人尚且餓得面黃肌瘦,孩子們更是顴骨突出,眼神里沒了孩童該有的光亮,只剩下與年齡不符的怯懦和饑餓。
治安廳的辦公樓矗立在市中心,青磚灰瓦,卻透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。高彬坐在三樓的辦公室里,指尖夾著一支日本軍官特供的香煙,煙霧繚繞中,他的眼神精明而陰狠。辦公桌上擺著關東軍情報部門的嘉獎令,墨跡未干,“處置果斷,忠君愛國”八個字刺得人眼疼。松本的死,對別人是禍,對他卻是平步青云的階梯。他清楚地記得,影佐浩二第一次召見他時,那雙藏在金絲眼鏡后的眼睛,像毒蛇般審視著他:“高桑,松本的失敗,在于過于急躁。你不一樣,你懂得隱忍,懂得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力量。”
高彬當時深深鞠躬,額頭幾乎碰到桌面:“能為帝國效力,是我的榮幸。”心里卻在冷笑——他效忠的從來不是什么天皇,而是權力。在這亂世之中,只有攥緊權柄,才能踩著別人的尸骨活下去,才能享受旁人無法企及的榮華。他辦公室的保險柜里,鎖著成堆的金條和綢緞,那是他配合關東軍征斂物資時,中飽私囊的“戰利品”;而墻角的文件柜里,則堆滿了抗日分子的名單和卷宗,每一頁都沾著鮮血。此刻,他正看著一份“雛鳥計劃”的執行報告,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意。影佐浩二的這個主意,確實比松本的高壓統治陰毒得多——征服土地容易,征服人心難,而從孩子下手,毀掉一個民族的根,才是最徹底的征服。
“高股長,”門外傳來下屬小心翼翼的聲音,“影佐機關長讓您過去一趟,商議教育院的安保事宜。”
高彬掐滅煙頭,用指腹碾了碾煙灰,起身時理了理筆挺的偽滿警察制服:“知道了。”他走到鏡子前,對著鏡中的自己整理領結,鏡里的人面容白皙,眼神卻透著一股狠戾,完全沒有中國人該有的血性。他滿意地笑了笑,轉身走出辦公室,皮鞋踩在走廊的木地板上,發出清脆而傲慢的聲響。
與此同時,道外區一處不起眼的四合院深處,周乙正坐在八仙桌前,手里捏著一張紙條,紙條上是翠萍從官太太圈里聽來的零碎信息。昏黃的油燈下,他的眉頭緊緊蹙著,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。周乙穿著一身普通的棉布長衫,頭發梳得整齊,臉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疲憊,像個為生計奔波的普通職員,誰也不會想到,這個治安廳的股長,竟是潛伏在敵人心臟里的紅色特工。
“‘慈善學校’‘皇民教育院’‘小崽子教得可聽話了’”,周乙低聲念著紙條上的字,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尖刀,扎進他的心里。他想起幾天前在治安廳偶然看到的一份文件,上面寫著“選拔孤兒,進行特殊教育,為滿洲國培養棟梁”,當時他只覺得不對勁,現在結合翠萍帶來的消息,一個令人發指的陰謀逐漸清晰起來。
“篤篤篤”,輕微的敲門聲響起,是老紀。周乙迅速將紙條揉成一團,塞進嘴里咽了下去,起身開門。老紀穿著一件灰色的短褂,臉上沾著些許塵土,像是剛從城外趕回來。他走進屋里,反手關上門,壓低聲音說:“已經核實了,影佐浩二搞的‘雛鳥計劃’,在哈爾濱周邊設了三所教育院,專門搜羅孤兒和貧困家庭的孩子,最小的才六歲。”
老紀從懷里掏出一疊照片,放在桌上。照片是秘密拍下來的,畫面有些模糊,但足以看清孩子們的模樣——他們穿著統一的日式校服,頭發剪得短短的,站在操場上,眼神茫然,像一群失去靈魂的木偶。有一張照片里,一個小男孩因為偷偷說中文,被日本教官揪住頭發,臉上滿是淚水,卻不敢哭出聲。
周乙拿起照片,指尖輕輕摩挲著畫面上孩子們的臉,心如刀絞。他想起自己的兒子,在延安的保育院里,一定還在無憂無慮地讀書玩耍,而這些孩子,卻要在侵略者的魔爪下,被剝奪國籍,被篡改記憶,被培養成背叛祖國的工具。“這不是教育,這是閹割,是對整個民族未來的謀殺。”周乙的聲音沙啞,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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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必須想辦法破壞這個計劃。”老紀的語氣堅定,“但難度極大。這些教育院都建在偏僻的郊外,四周有日本憲兵和偽滿警察雙重把守,圍墻高達三米,上面還拉著鐵絲網,里面有狼狗巡邏,強行營救根本行不通。”
周乙沉默了片刻,眼神逐漸變得銳利起來:“硬拼不行,就從內部瓦解。高彬負責教育院的安保和人員篩查,我可以利用這個機會,在安排守衛、輸送物資的時候做手腳,制造管理漏洞。另外,教育院里肯定有被迫工作的中國人,伙夫、雜役、甚至是老師,只要他們還有一絲良知,我們就有機會發展成內線。”
“我也能幫忙!”翠萍從里屋走出來,她穿著一身碎花旗袍,頭發挽成發髻,臉上帶著些許風塵。這些日子,她憑借著“周太太”的身份,周旋在高太太、李太太這些漢奸眷屬之間,裝作胸大無腦、愛嚼舌根的樣子,反而收集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。“我可以借著串門的機會,接觸那些教育院工作人員的家屬,從他們嘴里套話,看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。”
翠萍的眼神里滿是堅定,之前她或許還有些不適應潛伏工作,偶爾會犯迷糊,但此刻,想到那些孩子要遭受苦難,她的心里就燃起了一團火。她記得有一次在高太太家打牌,高太太得意地說:“影佐機關長辦的教育院可好了,那些孩子都叫日本名字,一口流利的日語,將來都是要當大官的。”當時她強忍著怒火,陪著笑臉附和,心里卻早已把這些漢奸罵了千百遍。
老紀點了點頭:“好,我們分工合作。周乙負責內部滲透和制造漏洞,翠萍負責外圍打探和家屬聯絡,我來統籌全局,尋找合適的內應,同時繼續追查‘飛鳥計劃’。我總覺得,這兩個計劃之間,一定有什么聯系。”
夜色漸深,四合院的燈光被厚厚的窗簾擋著,只有一絲微弱的光從縫隙里漏出來,像是黑暗中跳動的火苗。三人低聲商議著具體的行動計劃,每一個細節都反復推敲,因為他們知道,一步走錯,不僅會暴露自己,更會讓那些孩子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。
而此時的高彬,正坐在影佐浩二的辦公室里,聽著影佐闡述“雛鳥計劃”的長遠藍圖。影佐浩二坐在沙發上,手里端著一杯清酒,慢悠悠地說:“高桑,這些孩子,是帝國未來在滿洲的根基。十年、二十年之后,他們會成為警察、軍人、官員,成為統治這片土地的中堅力量。到那個時候,不需要一兵一卒,滿洲就會真正成為大日本帝國的一部分。”
“機關長英明。”高彬躬身說道,心里卻在盤算著如何利用這個計劃為自己謀取更多的利益。
影佐浩二看了他一眼,話鋒一轉:“周乙這個人,你覺得怎么樣?”
高彬心里一動,隨即不動聲色地回答:“周乙能力很強,辦事穩妥,對帝國也很忠誠。松本事件中,他立了大功。”
“是嗎?”影佐浩二放下酒杯,眼神變得銳利,“松本死的那天,周乙的行蹤,你查過嗎?”
高彬一愣,隨即說道:“查過,他當時在處理一起盜竊案,有不在場證明。”
“表面上的不在場證明,做不得數。”影佐浩二冷笑一聲,“松本的死,太過蹊蹺,而周乙,恰好出現在了關鍵的地方。高桑,你要記住,越是聰明的人,越是危險。你要利用他的能力,但也要時刻提防他。”
影佐浩二頓了頓,繼續說道:“接下來,審核‘雛鳥計劃’候選兒童背景資料的任務,交給周乙去做。這既是對他的信任,也是一種考驗。如果他有任何異常,立刻報告我。”
高彬躬身應道:“是,機關長。”心里卻泛起了嘀咕,他早就覺得周乙有些不對勁,松本事件中,周乙的反應太快,太完美,完美得像精心設計好的。現在影佐浩二也對周乙產生了懷疑,這倒是個機會,如果能抓住周乙的把柄,不僅能除掉一個潛在的威脅,還能進一步鞏固自己在影佐心中的地位。
離開影佐的辦公室,高彬坐在車里,看著窗外掠過的街景,嘴角勾起一抹陰狠的笑意。他已經想好了,要給周乙布置一些更難、更敏感的任務,比如參與審訊疑似抗聯家屬,比如在審核兒童資料時,故意混入一些有問題的人選,看看周乙會如何處理。如果周乙露出一絲破綻,他就會立刻將其拿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