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雪斷斷續續下了幾日,像扯不完的棉絮,將衛國公府徹底裹入一片銀白靜謐之中。朱紅的廊柱覆著薄雪,青石板路被雪蓋得嚴嚴實實。
府內諸人若非必要,皆懶得出門,各院守著自個兒的暖爐與熱茶,倒襯得這深宅大院多了幾分難得的清凈。
蕓瀾苑內,炭盆里的銀霜炭燃得噼啪響,暖意裹著淡淡的蘭香,漫了滿室。綿綿穿著棗紅撒花錦襖,外罩一件玄狐皮坎肩,手爐揣在袖中,便是這般暖和的屋子,也總覺手腳冰涼。
宋嬤嬤便日日讓小廚房燉著桂圓紅棗的溫補湯水,睡前又用艾草煮水給綿綿泡腳,嘴里絮絮叨叨:“少夫人這胎懷得沉,冬日里寒邪最易入體,泡完腳再喝碗湯,暖到骨子里去才好。”
衛珩如今更是將外頭的應酬推了十之八九,大多時候都守在蕓瀾苑。他要么坐在窗邊看書,要么處理些族中庶務;更多的時候便是陪著綿綿,看書看雪,連宋嬤嬤都笑著說:“世子爺如今是半步不離世子夫人,比我們這些下人還上心。”
這日午后,綿綿倚在窗邊的軟榻上,支著下巴看窗外的雪。枝頭積著厚雪,風一吹,便簌簌落下,像撒了把碎玉。
衛珩走過來時,步子放得極輕,怕驚了她的神思,將一方繡著纏枝蓮的藕荷色薄毯輕輕覆在她膝上,指腹不經意擦過她微涼的手背,便順勢在她身旁的梨花木椅上坐下。
“夫君還在琢磨孩兒的名字呢?”綿綿瞥見他眉峰微蹙,似在思索,便側過臉,含笑問道,眼底漾著淺淺的溫柔。
衛珩點了點頭,目光投向窗外的瓊枝玉葉,聲音溫柔:“嗯。昨日又翻了翻《詩經》與《楚辭》,見‘憬彼淮夷,來獻其琛’一句,‘琛’字意為珍寶,倒也不錯。還有‘靖’字,取安定平和之意,寓意亦佳。”
他頓了頓,轉眸看向綿綿,眼底帶著幾分征詢,“你覺得這兩個字如何?”
綿綿輕聲念道:“衛琛,衛靖……都好聽。‘琛’字貴氣,‘靖’字沉穩,都是好字。”她微微蹙眉,帶著些許俏皮的為難,“只是三叔也叫衛琛,雖說不同輩,可喊著別扭,總覺有些沖撞了。”
衛珩聞言一怔,隨即低笑出聲,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,指尖蹭到她鬢邊的碎發,帶著點無奈:“倒是我疏忽了,竟忘了這一茬。”
他沉吟片刻,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上,“總歸要給他最好的,不急,再想想便是。”便是素來冷清沉穩的衛珩,面對即將降生的孩子,也忍不住想把世間所有美好的寓意,都揉進一個名字里。
二房的喜事倒是辦得順風順水。衛芷蘭與方編修的婚事正式定了下來,選在來年三月春暖花開的吉日過禮。
李氏如今心態平和,忙著為庶女準備嫁妝,雖不及衛芷晴那般豐厚,卻也實實在在,田莊鋪面、金銀頭面、四季衣裳一應俱全,足夠保她一生富足。
而衛芷晴與永昌伯府趙明煜的婚期,則定在了五月。永昌伯府是老牌勛貴,規矩大得很,要求的六禮程序格外繁瑣,李氏少不得又要打起精神,帶著管事們一一操辦。
只是每到夜深人靜,她對著妝臺上衛芷晴的嫁妝清單時,總會想起青黛私下提過的趙明煜身子骨不甚強健的話,眉頭便不自覺蹙起,指尖捻著繡帕喃喃:“但愿是我想多了,晴丫頭嫁過去,能安安穩穩的就好。”
衛瑯在白鶴書院愈發用功,此次旬假竟沒歸家,只托人帶回一封字跡工整的書信,說書院冬課緊張,欲留在書院苦讀。
衛琨拿著那封信,看了一遍又一遍,臉上露出了幾分欣慰的笑,捻著胡須對李氏道:“這孩子,看來是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了,越發上進了。”對這個素來沉默寡言的兒子,他心里頭第一次生出了真正的期待。
蕓瀾苑里,小滿與墨玄的事,在綿綿的默許和宋嬤嬤的樂見其成下,兩人相處愈發自然。
墨玄多了些不為人知的細心,他見小滿冬日里總縮著脖子搓手,便將自己份例的銀霜炭搬了一半到小滿房外,只撂下一句“屋里炭不夠便用這個”,轉身就走,耳根卻悄悄紅了。
小滿則悄悄量了墨玄的鞋碼,趁著夜色在燈下一針一線地為他做冬靴,針腳細密得像排布的星子,絮了厚厚的棉花,想著墨玄整日在外當差,腳暖了身子才不冷,嘴角便不自覺彎起。
三房的衛琛,自上次硬氣處理了田莊糾紛后,像是撥開了心頭的迷霧,管理國公府的產業越發用心。
這日他來蕓瀾苑尋綿綿,搓著手,臉上帶著點局促又期待的笑,道:“珩哥兒媳婦,我想著開春把城南那處鋪面改一改,做書畫文具的生意。我自小就喜歡這些筆墨紙硯,京里的書生又多,我看了一圈京中這類鋪子的生意,想來這生意能做起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