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位族老看似關切衛瑄前程的話語,如同在看似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塊巨石,瞬間激起了層層暗涌。廳內眾人的目光變得更加復雜,竊竊私語聲低低響起。
一直沉默的二老爺衛琨此刻終于找到了發聲的契機。他清了清嗓子,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悲戚與憂慮,目光卻銳利地掃過神情惶惑、難當大任的長兄衛琮,最終落在神色沉靜的衛珩身上。
“三叔公所言極是,瑄哥兒確是可憐。”衛琨嘆了口氣,話鋒卻是一轉,“不過,如今我衛家正值多事之秋,老公爺新喪,大哥他……唉,性子仁厚,驟然襲爵,只怕難以應對朝中風雨和府內外諸多繁雜事務。此時立嗣,關乎家族未來百年興衰,是否……應當更謹慎些?畢竟,珩哥兒雖好,終究年輕,且此前一直病弱,近來才稍見起色,這千斤重擔,他能否扛得起,還需時間驗證啊。”
他這番話,看似處處為家族考慮,擔憂長房父子能力不足,實則句句直指衛琮懦弱、衛珩年少病弱,不堪大任,其覬覦爵位之心,昭然若揭。幾位與他平日走得近的族老和旁支聞言,也紛紛點頭附和,言語間開始質疑長房繼承的穩固性。
世子衛琮聽到弟弟如此質疑自己和新喪的父親,又氣又急,臉漲得通紅,卻囁嚅著說不出有力的反駁之詞,只是重復道:“二弟你……你胡說什么!父親尸骨未寒……”
老夫人氣得渾身發抖,手中的佛珠幾乎要捏碎,厲聲道:“琨兒!住口!襲爵立嗣,自有禮法規矩!豈容你在此妄加非議!”但她畢竟剛剛經歷喪夫之痛,又年事已高,這番斥責顯得有幾分色厲內荏。
廳內氣氛頓時劍拔弩張,支持長房與傾向二房的聲音相互碰撞,原本肅穆的靈堂之后,竟隱隱成了爭奪家族權柄的戰場。
衛珩始終沉默地站在父親身側,冷眼旁觀著二叔衛琨的表演和族人們的反應。他深知,二叔敢在此刻發難,必定是認為長房接連遭遇王氏之事和國公去世,力量最為薄弱,是爭奪繼承權的最佳時機。
就在爭執愈演愈烈之時,衛珩上前一步,對著諸位族老和祖母深深一揖,聲音清晰而沉穩,瞬間壓過了嘈雜的議論:
“祖母,各位叔公、長輩。”他抬起眼,目光清正,并無半分怯懦,“祖父新喪,父親與孫兒悲痛萬分,本不該在此刻討論此事。但既然二叔與諸位長輩關心家族未來,孫兒便僭越一言。”
他環視眾人,緩緩道:“襲爵之事,自有朝廷禮制與陛下圣裁,非我等臣子可妄議。父親承襲爵位,乃天經地義。至于孫兒是否堪當世子之位……”他頓了頓,語氣不卑不亢,“孫兒不敢自詡才干,唯有竭盡全力,輔佐父親,光大門楣,以報祖父在天之靈,以慰祖母與父親期許。至于年歲與病體,”
他目光轉向二叔衛琨,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,“多謝二叔掛心。經此變故,孫兒深知責任重大,必當愛惜自身,不敢有負家族重任。何況,如今府內有阮姑娘協助祖母打理中饋,外有顧家表親及諸位長輩幫襯,孫兒并非獨木難支。”
他這番話,既點明了襲爵的法定程序,將皮球踢給了朝廷和皇帝,讓人無法在程序上指責;又表明了自己承擔責任的態度和決心,同時巧妙地點出了自己并非孤立無援——內有綿綿協助,外有鎮遠侯府這等強援,以及族中明理長輩的支持。
尤其是提到鎮遠侯府,讓衛琨和其支持者臉色微變。顧霆峰剛回京,圣眷正隆,手握兵權,他的態度,足以影響很多人的立場。
衛珩最后看向縮在角落、小臉煞白的衛瑄,語氣緩和了些許:“至于瑄弟,他年紀尚小,生母雖有錯,但稚子無辜。他是我衛家血脈,孫兒作為長兄,自會看顧他長大成人,教導他詩書禮儀,絕不讓他因母之過而受委屈,亦不會讓他成為家族不睦的緣由。”
這一番應對,有理有據,有節有度,既維護了長房的合法權益,又展現了擔當和胸懷,更是借力打力,暗示了己方所擁有的支持力量。原本有些動搖的族老們,聞言紛紛點頭,看向衛珩的目光多了幾分贊許。
衛琨見勢不妙,還想再說什么,老夫人已抓住時機,強撐著病體,斬釘截鐵地道:“好了!珩哥兒說得在理!襲爵之事,依制進行,我會親自上書陳情。立珩哥兒為世子,乃順理成章!至于瑄哥兒,自有其父兄照料,不勞旁人費心!此事就此定論,誰再敢多言,家法處置!”
老夫人的積威尚在,加之衛珩方才一番話穩住了大部分人心,衛琨雖心有不甘,也只能暫時按下,臉色陰沉地不再言語。
風波暫息,但裂痕已生。
是夜,蕓瀾苑內。
“二叔今日發難,雖被暫時壓下,但他絕不會甘心。”衛珩對綿綿道,眉宇間帶著一絲疲憊。
綿綿為他斟了杯安神茶:“他今日試探,也讓我們看清了族中哪些人心向于他。日后需多加提防。只是……瑄哥兒那里,你打算如何安置?”她想起那孩子今日驚恐無助的眼神,心中不忍。
衛珩揉了揉眉心:“他還小,是非不分。留在府中,難免被有心人利用,或因其母之事遭人閑言碎語。我想……待父親正式襲爵后,或許可以送他去京郊的族學讀書,遠離是非,專心進學。我會為他挑選可靠的師長和伴當。”
綿綿點頭:“這倒是個穩妥的辦法。”
這時,顧惜朝一身夜行衣,從窗外躍入,低聲道:“表哥,羅小姐那邊又有消息,《京華文萃》下期的文章,提到了漕運七閘,利歸私囊,署名觀瀾客。另外,我爹讓我告訴你,他明日會遞折子,以邊關軍務需世子協同熟悉為由,請陛下準允你父親參與部分軍務議事。”
衛珩眼中精光一閃。鎮遠侯此舉,是在為新襲爵、根基未穩的衛琮造勢,增加其在朝中的分量和話語權,也是對二房的一種無形震懾。
“替我多謝舅舅。”
窗外月色清冷,衛國公府內的權力更迭伴隨著外界的風云暗涌,緩緩拉開序幕。衛珩知道,他通往世子之位、乃至將來支撐起整個國公府的道路,注定布滿荊棘。而江南鹽政那條線,也必須在這些紛擾中,繼續追查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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