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章 稚語破繭化蝶篇（第3頁）

她想起自己平日里讀書，母親總說“女子讀書，不過是為了知書達(dá)理，將來能更好地相夫教子”；想起祖母對自己的期許，是“溫潤內(nèi)斂，恪守本分，做好嫡長女的表率”。可這個故事里的祝小姐，卻敢沖破這些束縛，去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——這份勇氣，讓她既覺得震撼，又隱隱有些向往。

寧姐兒抬起頭，看向妹妹。林蘇正睜著一雙清澈見底的大眼睛望著她，眼底帶著一絲忐忑，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，像只等待評判的小獸。看著妹妹這般模樣，寧姐兒心中涌起一股強(qiáng)烈的疼惜，還有一種莫名的責(zé)任感——她是姐姐，是這個家里與曦曦最親近的人，她要保護(hù)好妹妹這份難得的“不一樣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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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沒有追問這個故事的來源，沒有責(zé)備妹妹“不務(wù)正業(yè)”，更沒有覺得這個故事“離經(jīng)叛道”。她只是輕輕放下冊子，伸手拿起榻上另一支備用的毛筆，在林蘇身邊坐下，然后溫柔地接過了妹妹手中那支握得有些別扭的筆。

“曦曦，”寧姐兒的聲音依舊輕柔，像春日里的細(xì)雨，落在人心上暖融融的，可語氣中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，“你的故事……很有意思。”

她說著，伸手從旁邊的書案上取過一張嶄新的宣紙，鋪在矮榻前的小幾上，又拿起鎮(zhèn)紙輕輕壓住紙的四角。筆尖蘸滿了濃黑的墨，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。

“但是，”寧姐兒側(cè)過頭，對妹妹露出一抹淺淺的笑容。那笑容里，有屬于她這個十歲少女的青澀溫婉，也有初露鋒芒的、屬于未來大家閨秀的沉穩(wěn)氣度，“你的字，實(shí)在太丑了。這樣好的故事，若被旁人看去，字跡潦草，符號混雜，豈不是糟蹋了？”

林蘇怔怔地看著姐姐，小小的嘴巴微微張開，眼中滿是錯愕。她沒想到，姐姐不僅沒有排斥這個故事，反而說出了這樣一番話。

還沒等她反應(yīng)過來，寧姐兒已經(jīng)垂眸凝神，手腕懸空，筆尖輕輕落在宣紙上，開始緩緩落墨。她寫的是標(biāo)準(zhǔn)的簪花小楷，筆畫娟秀工整，線條流暢優(yōu)美，一撇一捺都帶著章法，如同她本人一般，端莊得體，賞心悅目。

她沒有完全照搬林蘇那破碎的框架，而是憑借著自己多年的讀書積累和文學(xué)素養(yǎng)，將那個關(guān)于祝英臺與梁山伯的故事，用這時代文字細(xì)細(xì)地、流暢地重新書寫。

她寫祝英臺對知識的渴望，寫她女扮男裝時的忐忑與勇氣；寫草橋亭畔，祝英臺與梁山伯相遇，兩人一見如故，結(jié)拜為兄弟；寫他們同窗三載，朝夕相處，一同苦讀，一同嬉鬧，那份純粹的情誼，在字里行間流淌；寫梁山伯得知真相后的欣喜與猶豫，寫祝英臺被父母逼迫聯(lián)姻的無助與悲痛；寫樓臺相會時，兩人淚眼相對，訴說相思之苦，卻難敵現(xiàn)實(shí)的殘酷；最后，她寫道：“山伯病逝，英臺哭墳，天地為之動容，墳?zāi)沽验_，英臺縱身躍入。俄而，一雙彩蝶從墳中飛出，翩翩起舞，形影不離，掙脫塵俗束縛，飛向自由天際……”

燭火搖曳，映照著矮榻前一對姐妹的身影。

林蘇盤腿而坐，小小的身子微微前傾，目光緊緊追隨著姐姐的筆尖，生怕錯過一個字。她時不時開口，用奶聲奶氣的聲音補(bǔ)充著細(xì)節(jié)：“姐姐，他們一起在書院里睡覺，梁山伯不知道她是女子……”“姐姐，祝英臺還幫梁山伯縫衣服……”

姐姐寧姐兒耐心地聽著，時不時點(diǎn)頭，將這些細(xì)節(jié)巧妙地融入文字之中。她的手腕穩(wěn)健，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，一行行娟秀的字跡，如同溪流般流淌，將那個來自現(xiàn)代的、充滿抗?fàn)幣c自由精神的故事，完美地包裹在符合這個時代審美與規(guī)范的文字外衣之下。

暖閣內(nèi)，只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輕響，還有偶爾傳來的林蘇的低語，靜謐而溫馨。

這一刻，林蘇的心中，掀起了滔天巨浪。

她懂了！寧姐姐懂了！

她讀懂了這個故事里，對自由的向往，對束縛的抗?fàn)帲蛔x懂了祝英臺身上，那種不屈服于命運(yùn)的勇氣；讀懂了這個看似凄美，實(shí)則無比絢爛的結(jié)局里，藏著的對平等與自主的追求！

她沒有斥責(zé)任何，沒有因為故事“離經(jīng)叛道”而感到害怕，更沒有想過要阻止。她用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好的方式——這手符合世人對“才女”所有期待的漂亮?xí)ǎ瑢⑦@個驚世駭俗的思想，小心翼翼地包裹起來，讓它得以在這個時代，以一種被接受的姿態(tài)，悄然綻放。

林蘇的眼眶微微發(fā)熱，有濕熱的液體在里面打轉(zhuǎn)。她一直以為，自己是孤獨(dú)的，是在這條反抗的道路上孤軍奮戰(zhàn)。可此刻，看著身邊專注書寫的姐姐，看著那些流淌在紙上的文字，她忽然明白，自己不再是一個人了。

思想的火種，第一次在這個封建家族的內(nèi)部，找到了第一顆可以燎原的火星，找到了第一個真正的理解者，第一個堅定的同盟軍。

寧姐兒寫完最后一個字，放下毛筆，輕輕舒了一口氣。她側(cè)過頭，看向妹妹，眼底帶著一絲笑意：“曦曦，這樣是不是好多了？”

林蘇用力點(diǎn)頭，小臉上滿是激動，她伸出小小的手，輕輕拉住姐姐的衣袖，聲音帶著一絲哽咽，卻無比清晰：“姐姐……謝謝你。”

謝謝你看懂了我的心意，謝謝你愿意站在我身邊，謝謝你用你的方式，守護(hù)著這份不被世俗理解的追求。

寧姐兒抬手，輕輕揉了揉她的發(fā)頂，笑容溫柔：“傻妹妹，你的故事這么好，姐姐自然要幫你寫好。往后，你若是還有這樣的故事，都可以告訴姐姐，姐姐幫你寫下來。”

林蘇望著姐姐溫柔而堅定的眼眸，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希望與力量。

是啊，往后的路，她不會再是一個人了。

就從這第一本故事冊，從這對掙脫束縛、翩躚起舞的蝴蝶開始吧。

燭火依舊搖曳，映照著那紙上的字跡，也映照著姐妹倆緊緊相依的身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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