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涼如水,侯府內(nèi)院靜無聲息。墨蘭坐在燈下,將白日從王氏口中聽聞的真相——林噙霜害死衛(wèi)小娘的始末,以及如蘭對明蘭深沉心性的感慨,原原本本地告知了林蘇。她刻意壓制著情緒,語氣平靜如陳述往事,可微微顫抖的指尖,眼底殘留的驚悸,終究泄露了內(nèi)心的波瀾。
林蘇安靜地聽著,小臉上未顯半分夸張神色,唯有那雙過于沉靜的眼眸深處,仿佛有無數(shù)數(shù)據(jù)流在飛速閃過、分析、重組。待墨蘭說完,她沉默許久,忽然拋出一個看似無關的問題:“母親,六姨母是什么時候被祖母接到身邊撫養(yǎng)的?”
墨蘭一愣,凝神回憶:“大約是衛(wèi)小娘難產(chǎn)去世后不久吧?具體時日記不清了,但肯定在你大姨母出嫁之前。祖母那時似是因華蘭姐姐出嫁,府中冷清,才起了心思養(yǎng)個孩子在身邊解悶。”
林蘇輕點下頜,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——那是她深度思考時的習慣。一個大膽的假設在她心中成型:如果明蘭是穿越者呢?
她迅速構建起時間線與邏輯模型,在心中推演:
穿越時間點假設A:衛(wèi)小娘懷上二胎之前。
行為預測:現(xiàn)代靈魂穿越成古代庶女,面對懷孕生母與女,面對懷孕生母與險惡宅斗,最優(yōu)策略應是阻止母親生子——多一個孩子未必改善處境,反而會讓生母成為眾矢之的。若明蘭有現(xiàn)代知識與預警,理應能設法讓衛(wèi)小娘“意外”流產(chǎn),至少避開“補品催胎”的陷阱。
現(xiàn)實檢驗:衛(wèi)小娘順利懷二胎,且最終因此被害。結論:穿越時間點大概率不早于此時,或穿越者未能成功阻止。
穿越時間點假設B:衛(wèi)小娘死后,盛老太太收養(yǎng)之前。
時間窗口:衛(wèi)小娘離世至盛老太太因府中冷清決定收養(yǎng),間隔不會太長。
情感邏輯:若明蘭是生母死后才穿越而來,便對衛(wèi)小娘無直接母女情分。生母之死對她而言,更像是需要處理的“歷史事件”或“可利用的仇恨資源”,而非切膚之痛。
行為分析:明蘭后續(xù)的所有隱忍、乖巧、爭取盛老太太寵愛、嫁入侯府,都可解釋為高度理性的利己策略。她無需背負情感枷鎖,能更冷靜地利用一切資源:
報復林噙霜:清除潛在威脅、為原主報仇以獲道德優(yōu)勢、向盛家展示強硬,一石三鳥,借盛紘之手除敵,干凈利落;
對待盛家眾人:對盛紘、王氏、盛老太太采取實用主義態(tài)度,不深究、不撕破臉,因他們是安身立命的依靠,怨恨的成本遠高于收益。所謂“原諒”,不過是權衡后的戰(zhàn)略性忽略。
穿越年限推算:若假設B成立,明蘭在華蘭出嫁前被收養(yǎng),如今華蘭出嫁多年,明蘭亦成婚許久——她作為穿越者,在這個世界已浸淫至少二十余年。
這個推算結果讓林蘇心中凜然。一個擁有現(xiàn)代靈魂,卻在封建禮教中沉淀二十余年、深諳生存規(guī)則且已身居高位的“前輩”,其思維或許早已被同化,或形成了融合現(xiàn)代狡黠與古代智慧的復雜邏輯,擅長偽裝、算計與忍耐。
更讓她警惕的是,若明蘭對生母之死并無深切悲痛,那她對林噙霜及其后代的“仇恨”,便未必純粹持久,更可能是“需要處理的歷史遺留問題”或“達成目的的工具”。而自己與母親的“出格”行為——改良產(chǎn)業(yè)、傳播思想、協(xié)助喜姐兒逃亡,是否已引起這位深不可測“前輩”的注意?她是冷眼旁觀,覺得有趣,還是認為這是對秩序的挑戰(zhàn),需要“處理”?
林蘇抬起頭,看向憂心忡忡的墨蘭,沒有全盤托出推測,只是緩緩道:“母親,六姨母心思深重,遠超我們想象。她對林小娘的恨,或許并不像我們以為的那么簡單純粹。”
她頓了頓,語氣帶著超越年齡的鄭重:“日后與六姨母相處,需更加謹慎。莫要輕易交付信任,也莫要揣測或挑釁她的底線。我們過好自己的日子,做想做的事,但要留有余地,更要準備好——她可能在任何時候,以我們意想不到的方式做出反應。”
墨蘭似懂非懂,但女兒眼中的嚴肅讓她心頭一緊,鄭重點頭記下。
林蘇望向窗外沉沉夜色,心中暗忖:這個世界比她最初想象的更復雜。既有封建壓迫與覺醒抗爭,還藏著明蘭這樣被時代重塑、心思難測的“同類”。
林蘇指尖摩挲著圖紙上細密的線條,心中清明如鏡。“腳踏三錠紡車”與“雙軸軋棉機”絕非尋常農(nóng)具,它們是撬動女性經(jīng)濟獨立的杠桿,是打破封建依附的利器。若技術輕易外泄,被權貴商賈巧取豪奪,不僅會背離“惠及大眾”的初衷,更可能讓這柄利器反過來成為剝削底層女性的枷鎖。是以,在梁夫人找來九位手藝精湛、口風嚴實的木匠鐵匠時,林蘇已備好一套“工序拆分、分散制造、核心組裝”的保密策略,將現(xiàn)代工業(yè)的保密邏輯,巧妙融入了封建時代的工坊運作。
林蘇在密室中閉門三日,將兩張完整的機器圖紙,拆解成三十余個獨立零件圖。每張圖紙上,只精準標注零件的尺寸、材質、接口標準——比如榫卯的咬合深度、鐵軸的直徑公差、木銷的凹槽角度,卻絕不明示該零件在整機中的位置與功能。腳踏紡車的曲柄與凸輪被拆成兩張圖紙,三錠架與傳動輪各成一體,軋棉機的包鐵輥軸與手搖齒輪更是互不關聯(lián)。就像一幅被撕碎的拼圖,單個碎片雖精美,卻無人能窺見全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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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蘇請墨蘭與梁夫人出面,將零件圖分別交付給九位工匠,甚至安排在不同的隱秘工坊制作。李木匠只收到十根棗木凹槽銷的圖紙,王鐵匠專攻帶螺紋的鐵連桿,張木匠則負責加工帶八個均勻淺槽的木圓盤等。“按圖做便好,尺寸分毫不能差,工錢是尋常的三倍。”梁夫人的話語簡潔有力,工匠們雖對這些奇形怪狀的零件滿腹疑惑,但豐厚的報酬與梁府的信譽讓他們不敢多問,更不知其他同行也在為同一樁“秘密活計”忙碌。彼此隔絕的制作環(huán)境,從根源上杜絕了技術串聯(lián)的可能。
也是最關鍵的核心組裝。所有零件制作完成后,被連夜運至梁府最隱蔽的城郊莊園工坊。林蘇親自帶著云舒、星辭兩位心腹,逐件檢驗零件精度——用自制的竹制卡尺測量孔徑,用水平儀校準木架平整度,不合格的零件當即退回返工,絕不姑息。待所有合格零件分類碼放整齊,林蘇才展開總裝圖,像拼湊精密的立體拼圖般,開始親手組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