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往后,是成套成套的紫檀木、黃花梨家具,從雕工精美的拔步床、頂箱柜,到小巧玲瓏的梳妝臺、八仙桌,再到古樸雅致的屏風(fēng)、博古架,一應(yīng)俱全。木料的紋理清晰,散發(fā)著淡淡的幽香,每一件都堪稱藝術(shù)品。
還有專門盛放頭面首飾的朱漆匣子,一抬抬過去,足足有數(shù)十抬,難以想象里面裝著多少珠翠寶玉、金簪銀釵;有裝著珍稀古籍字畫、名貴文房四寶的箱子,彰顯著公主的才學(xué)與品位;甚至還有象征著田產(chǎn)地契的模型,一座座小巧的莊園、田地模型,無聲地宣告著公主所擁有的龐大財富。
這些嫁妝,不僅僅是財富的堆砌,更是一種權(quán)力的展示,一種地位的象征。它們?nèi)缤粭l無形的河流,流淌在長街上,無聲地告訴所有人,這位出嫁的公主,身后站著的是整個皇室,是她永遠無法被輕視、無法被撼動的底氣。
林蘇看著這仿佛要流淌到世界盡頭的紅色隊伍,小嘴微微張著,眼睛瞪得圓圓的,已經(jīng)完全失去了語言。
她前世在電視上、在博物館里,也見過不少描繪古代奢華生活的場景,看過復(fù)原的古代婚禮,但那種隔著屏幕、隔著玻璃的視覺沖擊,遠不如此刻身臨其境感受到的震撼來得強烈。這種震撼,不僅僅來自于物質(zhì)的極致奢華,更來自于那種貫穿整個社會、深入骨髓的階級差距。
不斷的跪拜,是精神上的絕對屈從。
十里紅妝,是物質(zhì)上的極致懸殊。
這兩者結(jié)合在一起,構(gòu)成了一幅無比宏大、無比精致,卻也無比壓抑的封建權(quán)力畫卷。畫卷里,人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,扮演著自己的角色,順從著既定的規(guī)則,不敢有絲毫逾越。
不知過了多久,長長的隊伍終于走到了盡頭,最后一抬嫁妝消失在長街的拐角。司禮官高聲宣布禮成,跪拜的人群才如蒙大赦般,緩緩起身,揉著發(fā)麻的膝蓋,街道上漸漸恢復(fù)了些許生氣和議論聲,只是那議論聲依舊帶著敬畏,不敢太過張揚。
墨蘭也直起身,長長地舒了一口氣,臉上帶著參與歷史般的激動余韻。她低頭想跟女兒分享這份感受,卻見林蘇(曦曦)依舊怔怔地望著街道的盡頭,那雙總是清澈靈動的眼睛里,此刻卻充滿了與她年齡極不相符的沉思,甚至還夾雜著一絲淡淡的迷茫。
“曦曦?怎么了?累了嗎?”墨蘭輕聲問道,伸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(fā)。
林蘇的心中,一個念頭卻愈發(fā)清晰,愈發(fā)堅定:
這個世界,好像一個巨大的、有著無數(shù)等級的籠子。
每個人都被牢牢地困在自己的格子里,循規(guī)蹈矩,安分守己,對著更高格子里的人,一次次地跪拜,一次次地順從。
她不想這樣。她不想被束縛在某個格子里,不想僅僅因為出身,就注定了一生的軌跡。她想站得更高,看得更遠,想擁有不向任何人跪拜的底氣和權(quán)力。
惠風(fēng)和暢,永昌侯府后花園的牡丹開得正盛,姹紫嫣紅,蜂蝶縈繞。暖閣內(nèi)早已收拾得窗明幾凈,檀香裊裊,案上擺著新沏的雨前龍井,配著幾碟精致的茶點,透著幾分閑適雅致。
見梁夫人站在暖閣門口,心中滿是受寵若驚的忐忑。今日隨吳老太太一同前來的,還有一位身著素凈緇衣的老尼。
那老尼身形清癯,頭戴灰布僧帽,一身僧袍洗得發(fā)白,卻難掩骨子里的雍容氣度。她面容平靜,眼角刻著歲月的痕跡,眼神卻深邃如古井,仿佛歷經(jīng)了世間滄桑,看透了紅塵萬象。梁夫人心中猛地一動,一個塵封的名字浮上心頭——福樂長公主。當(dāng)年靜安皇后薨逝后,這位曾備受寵愛的長公主便毅然遁入空門,從此絕跡于朝堂市井,沒想到今日竟會出現(xiàn)在侯府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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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見過大師?!绷悍蛉嗣ш仃剡B忙上前見禮,姿態(tài)恭敬。
吳老太太扶著丫鬟的手,笑得慈祥溫和,目光卻似有深意地越過梁夫人,落在她身后被牽著的小小身影上:“女兒不必多禮。娘今日前來,一來是久聞你家花園的牡丹開得好,想來賞賞春。”
被梁夫人牽在手里的曦曦(林蘇),已經(jīng)三歲半了。她穿著一身鵝黃色的暗花小衫,配著同色的百褶裙,頭發(fā)梳成兩個圓潤的小髻,用紅繩系著,襯得那張小臉粉雕玉琢,愈發(fā)顯得靈動。她已能行走自如,口齒也清晰得很,只是性子比尋常孩童沉靜些。此刻,她安靜地站在母親身邊,一雙清澈見底的大眼睛,好奇地打量著眼前的老尼。不知為何,看著她的眼睛,林蘇心中竟莫名地一動,像是有什么熟悉的氣息,隔著遙遠的時光與歲月,悄然呼應(yīng)。
“曦曦,快給曾外祖母和大師行禮?!蹦m輕聲叮囑。
曦曦乖巧地依言,抬起小手,淺淺躬身,奶聲奶氣地喊道:“曦曦見過曾外祖母,見過大師。”
吳老太太笑得愈發(fā)慈愛,連連點頭:“好孩子,真真是個討喜的?!?/p>
一旁的福樂公主(老尼)也緩緩抬手,虛扶了一下,聲音溫和如春風(fēng)拂過:“免禮吧,孩子?!?/p>
指尖在觸碰到曦曦手臂的瞬間,幾不可查地微微一顫。她的目光緊緊鎖住曦曦的眼睛,那目光太過深邃,太過專注,仿佛要穿透這層稚嫩的皮囊,直抵靈魂深處,探尋著什么隱秘的答案。
梁夫人在一旁陪著說話,無非是些賞花品茶的閑篇。吳老太太應(yīng)對自如,偶爾提起些過往的舊事,話里話外總帶著幾分試探。福樂公主大多時候沉默著,只是偶爾端起茶杯抿一口,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過曦曦,那眼神里交織著期盼、審視、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緊張。
茶過兩巡,暖閣內(nèi)的氣氛漸漸沉靜下來。就在梁夫人琢磨著該如何開口送客時,福樂公主忽然開口了,聲音平靜無波,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:“貧尼與這孩子投緣得很,想單獨跟她說幾句佛偈,聊表緣分,不知侯夫人可否行個方便?”
梁夫人聞言一愣,心中滿是詫異。讓一個三歲半的孩子跟一位老尼單獨聊佛偈,實在是有些匪夷所思。可她抬眼看向母親,見對方微微頷首,眼中帶著默許的神色,便知道自己沒有拒絕的余地。這位客人身份特殊,她的要求,豈是她一個侯府婦人能違逆的?
“自然可以,大師請便。”梁夫人壓下心中的惴惴不安,連忙吩咐身邊的丫鬟婆子,“你們都隨我退到外面去,在門口守著,不許任何人進來打擾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