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化蝶》的前五章的故事,如春日里一陣無聲的風,悄無聲息地掠過京城一座座高門的朱紅圍墻。
它未曾驚動任何掌權的男性,未曾出現在茶肆酒坊的閑談中,卻精準落入了那些深居閨閣、心思細膩的少女們手中——像一滴雨,恰好落在了干涸的心田。
起初,只是盛家姐妹、顧家蓉姐兒與嫻姐兒等寥寥數人的秘密。但莊姐兒那句“獨樂樂不如眾樂樂”,仿佛一句暗藏生命力的讖語,很快便應驗了。
一份由莊姐兒親手謄抄、字跡端莊秀麗的版本,被她贈予了相交甚篤的尚書千金。那位千金深夜屏退丫鬟,就著搖曳的燭光一口氣讀完,心潮澎湃得難以自抑,在“淚染雙翅身化蝶”旁,用極小的小楷批注:“癡兒!然其情可憫!”第二日便喚來最信任的妹妹,連夜抄錄兩份,一份自存,一份又贈予了另一位守口如瓶的密友。
接著,是都尉家的女兒、翰林家的小姐、將軍府的侄女……
如同投石入湖,水波一圈圈擴散開來。《化蝶》前五章,以一種隱秘卻迅猛的方式,在京城高階文官、勛貴家族的閨閣中流傳開來。它成了心照不宣的“閨中秘寶”,只在最親密可靠的姐妹間交換,帶著“不可為外人道也”的鄭重。
沒有人敢將其刊印,所有傳播都依靠最原始也最安全的手抄——或用素箋,或用錦帛,一筆一畫皆是心意。也正因如此,每一份書稿都變得格外珍貴,成了少女們私藏的念想。
更奇妙的是,幾乎每一份流傳的抄本上,都開始出現不止一種筆跡。
除了抄寫者工整的字跡,空白處、行距間,漸漸布滿了各種不同的印記:或清秀,或稚嫩,或飛揚,或娟麗。
-有人在祝英臺女扮男裝入學處批注:“大膽!吾輩楷模!”字跡帶著一絲激動的顫抖,墨痕略重。
-有人在梁山伯與祝英臺月下論詩處寫道:“若得此知己,余生足矣。”字跡溫婉,旁添了一滴淺淺的墨淚。
-有人在祝父逼婚處憤然點下墨點,寫道:“可恨!父母之命,便是天條么?”筆鋒略顯尖銳,透著不甘。
-更有心思靈巧的,在“春風不解離別苦”旁畫了一朵小小的梅花,在“夜雨敲窗思故人”邊添了幾筆蘭草,以草木寄情,遙相共鳴。
這些批注,這些印記,是讀者與作者、讀者與讀者之間跨越時空的無聲對話。它們讓這份書稿不再是冰冷的文字,而成了一面鏡子——映照出無數深閨少女心中被壓抑的渴望、隱秘的反抗、無聲的嘆息,以及對真摯情感與自由人生的向往。
它成了一種獨特的閨閣“地下文學”現象。少女們通過傳抄、閱讀、批注《化蝶》,不僅在欣賞一個故事,更是在進行一場集體的無聲傾訴與精神聯結。她們或許素未謀面,卻因同一本書、同一份情,成了彼此最懂對方的“知己”。
白日里,她們依舊要誦讀《女誡》、學習女紅、遵守繁文縟節,做著世人眼中“合格”的大家閨秀;可到了夜深人靜之時,當她們悄悄翻開那本布滿各異筆跡的《化蝶》,便會知道,自己并非孤身一人。這世間,還有無數和她一樣的女孩,心中藏著同樣的火焰。
這份由林蘇起始的心血,如今已成了滋潤無數少女心田的甘泉。那些密密麻麻、各不相同的手寫批注,便是它生命力最蓬勃的證明——每一筆,都是一次吶喊;每一個印記,都是一次聯結。
星星之火,已在深閨中點燃。雖微弱如螢火,卻在無邊黑暗里,照亮了一顆顆孤寂的心靈,未曾熄滅,且愈燃愈旺。
當那份包含祝母三段誅心之言的《化蝶》最新章節,順著少女們秘密的傳抄網絡悄然擴散時,它在深閨中掀起的震動,遠非之前任何章節可比。
如果說此前的故事是點燃了少女們對自由情感的向往之火,那么祝母的這番話,便是一道冰冷的霹靂,直接劈開了現實之上溫情脈脈的面紗,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結構性殘酷!
許多少女初讀時,都復刻了寧姐兒與婉兒的心境——先是一陣寒意從腳底竄遍全身,隨即被醍醐灌頂般的震撼擊中。
侍郎家的千金在繡閣深夜讀至“要怨就怨你們生錯了地方,生在這個漢室沒落的時候,人人都這么虛偽、迂腐和勢利”時,手中羊毫筆“啪”地墜落在宣紙上,濃墨迅速染污了一大片字跡。她猛地想起父親——那位飽讀圣賢書、平日里對她溫言細語的父親,為了家族攀附權貴,執意要將她許給年過半百的閣老做填房。原來,父親并非不懂她的委屈,而是早已如祝母一般,被這“虛偽、迂腐和勢利”的世道徹底同化,心甘情愿成為規則的執行者。
翰林家的小姐捧著書稿,指尖冰涼。她想起母親逼她放棄詩詞、專攻《女誡》時的決絕,想起嬤嬤那句“女子無才便是德”的訓斥,忽然明白,這些并非單純的“為她好”,而是世道規訓下的必然選擇——她們早已被馴服,又轉頭去馴服下一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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書稿空白處的批注,徹底褪去了此前的單純贊美與感傷,開始出現帶著憤怒、絕望與質疑的尖銳痕跡:
-在“人人都這么虛偽、迂腐和勢利”旁,一種凌厲的筆跡狠狠劃下粗線,批道:“何止漢室?今之世道,亦然!吾等皆是籠中雀!”墨痕深透紙背,透著壓抑的怒火。
-在“要怨就怨你們太多想法,年少無知”旁,娟秀卻帶著反叛的筆跡寫道:“非我等多想,是世道不許人想!禁我所思,才是真的殘忍!”
-在祝母逼迫梁山伯寫信斷情處,更有膽大者直接批注:“此非慈母,乃禮教幫兇!殺人不見血,莫過于此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