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在祝母逼迫梁山伯寫信斷情處,更有膽大者直接批注:“此非慈母,乃禮教幫兇!殺人不見血,莫過于此!”
-甚至有人在頁腳寫下:“祝英臺之?dāng)常邱R文才,乃這吃人的規(guī)矩!”
這些批注,不再是閨閣閑愁的抒發(fā),已然是對社會規(guī)則的公開質(zhì)疑與控訴,字字句句都帶著破繭的力量。
少女們之間的私密談話,內(nèi)容悄然蛻變。她們不再僅僅討論梁山伯的才情、祝英臺的勇敢,而是開始壓低聲音,帶著一絲恐懼與興奮,交換著彼此的頓悟:
“你讀祝母的話了嗎?雖殘忍,卻讓我脊背發(fā)涼——我們怨父母,可他們或許也是這世道的傀儡?”
“我怕……怕將來我也會變成這樣,逼著自己的女兒順從,忘記現(xiàn)在的不甘。”
“原來我們的苦悶,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事,是所有女兒家的命?”
這種討論,讓她們在無力與窒息之外,生出了一種基于共同困境的深刻聯(lián)結(jié)。她們終于明白,自己的掙扎并非孤立的個案,而是時代強加于女性的集體枷鎖。
這股在閨閣中涌動的暗流,雖隱秘卻難掩痕跡。嗅覺敏銳的母親與教養(yǎng)嬤嬤,開始察覺到女兒們的變化:她們變得更沉默,眼神里多了超越年齡的沉郁與思索;聚在一起時,不再是單純的嬉笑玩鬧,偶爾會傳來壓低的、激烈的爭執(zhí)聲;甚至有人開始對《女誡》《內(nèi)訓(xùn)》流露出明顯的抵觸。
有嬤嬤收拾小姐書房時,偶然瞥見書稿上“大逆不道”的批注,嚇得魂飛魄散,連忙稟報主母。主母心驚肉跳地翻看后,往往選擇壓下此事——一來怕傳出去有損家族聲譽,二來面對女兒們眼中的迷茫與反抗,她們竟也生出一絲茫然與無力。只能加倍嚴(yán)厲地約束女兒,卻無法阻止那些叛逆的念頭在深夜里瘋長。
林蘇(曦曦)借祝母之口拋出的三句話,如同一把精準(zhǔn)的手術(shù)刀,剖開了浪漫愛情故事的表象,直指封建禮教的核心矛盾。它沒有提供答案,卻拋出了一個所有女性都無法回避的尖銳問題:在這吃人的世道里,女性究竟該如何自處?
這場在深閨中席卷的“思想軒然大波”,其影響深遠(yuǎn)而不可逆。它讓許多少女提前結(jié)束了天真幻夢,開始以清醒又痛苦的目光審視自身與世界。
種子已然播下,即便仍被厚厚的禮教土壤覆蓋,卻已在黑暗中悄悄扎根,只待合適的時機,破土而出。
夜色像一塊厚重的墨色錦緞,將永昌侯府裹得嚴(yán)嚴(yán)實實,唯有內(nèi)院暖閣還亮著一盞搖曳的燈火,如同暗夜中孤懸的星子。寧姐兒梁玉清送走最后一位回話的管事媽媽,轉(zhuǎn)身時,腰間的宮絳輕輕晃動,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。她揉了揉眉心,指尖劃過額間細(xì)密的汗珠——接管侯府中饋已有一段時日,大小事務(wù)纏身,縱是她心性沉穩(wěn),也難免覺得吃力。
但她沒有立刻回房歇息,而是習(xí)慣性地轉(zhuǎn)身,走向暖閣里側(cè)那個被屏風(fēng)隔開的安靜角落。那里,是她們姐妹三人的秘密天地,是遠(yuǎn)離后宅紛爭、能肆意舒展心性的一方小世界。
屏風(fēng)后,三歲的曦曦(林蘇)正盤腿坐在厚厚的軟墊上,小小的身子陷在錦緞堆里,面前攤著幾張寫滿簪花小楷的紙,小眉頭微微蹙著,一臉與年齡不符的沉思。她的手邊放著一支小巧的毛筆,筆尖還沾著未干的墨漬。旁邊,二妹妹婉兒(梁玉涵)正端坐在矮凳上,背脊挺得筆直,手里捧著一疊厚厚的稿紙,看得格外專注。她平日里總是怯生生的,說話細(xì)聲細(xì)氣,仿佛一陣風(fēng)就能吹倒,此刻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連寧姐兒走近都未曾察覺。
自從那夜姐妹倆一同將《梁祝》的故事從稚嫩的符號框架,打磨成雋永流暢的文字后,這樣的夜晚便成了常態(tài)。寧姐兒在外以嫡長女的身份,應(yīng)對著侯府的繁瑣事務(wù),鍛煉著管家理事的能力;回到這方小天地,她便卸下所有防備,與曦曦一同對著那些不斷修改、增補的故事文稿,逐字逐句地推敲字句,完善情節(jié)。曦曦負(fù)責(zé)勾勒核心思想、補充現(xiàn)代視角下的細(xì)節(jié),寧姐兒則用她扎實的文學(xué)功底和對這個時代的深刻理解,將那些“離經(jīng)叛道”的內(nèi)核,包裹在符合世俗審美的文字外衣之下。
“曦曦,你看這里,”寧姐兒在曦曦身邊坐下,拿起其中一張文稿,指著上面一段文字輕聲說道,“祝英臺聽聞父親已為她定下馬家婚事,內(nèi)心的悲憤與不甘,若是只寫她哭泣,未免顯得單薄。或許可以再添一筆,寫她獨自站在窗前,望著被高墻框住的四方天空,明知外面有廣闊天地,卻偏偏被這宅院困住,如此一來,她的反抗便更有力量些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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寧姐兒早已不是最初那個單純的謄寫者,在一次次的打磨與探討中,她早已深刻理解了故事背后的靈魂,成為了與曦曦并肩的雕琢者。
曦曦聞言,眼睛一亮,用力點頭,小嘴巴剛要張開,想補充些現(xiàn)代視角下的細(xì)節(jié),旁邊一直安靜翻閱著另一疊修改稿的婉兒,卻忽然抬起了頭。
婉兒纖細(xì)的手指輕輕拂過紙上“上三門”“下三門”之類的字眼,她平日里總是低垂著眉眼,帶著幾分怯生生的模樣,此刻那雙溫順的眸子里,卻籠罩著一層與年齡不符的、近乎通透的冷靜,像是蒙塵的琉璃被拭去了污垢,露出了底下清冷的光澤。
她輕輕放下稿紙,指尖在桌案上無意識地摩挲著,聲音依舊是細(xì)細(xì)軟軟的,如同風(fēng)中搖曳的蘆葦,可說出的話,卻像一道驚雷,瞬間讓寧姐兒和曦曦都心頭一震。
“姐姐,妹妹,”她緩緩抬起眼,目光清凌凌地掃過兩人,沒有絲毫閃躲,“我看這稿子里寫的,什么上三門,什么下三門,爭來斗去,定下這規(guī)矩那規(guī)矩,把自己捧得高高的,把別人踩得低低的,說什么名門正派,說什么邪魔歪道……”
她微微停頓了一下,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,嘴角勾起一絲極淡、幾乎看不清的弧度。那弧度里沒有半分笑意,只有一種近乎殘酷的清醒,像是看透了世間所有的偽裝。
“說到底,不過是誰拳頭大,誰贏了,誰便說了算。所謂規(guī)矩,不過是成王敗寇罷了。”
成王敗寇!
這四個字,如同四把鋒利的冰錐,瞬間刺破了暖閣內(nèi)溫情脈脈的氛圍,也狠狠刺中了林蘇(曦曦)心中最深處的那根弦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