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蘭連忙道謝,心中清楚,海朝云與自己素?zé)o深交,她的禮數(shù)周全不過是看在長柏的面子上,維持著妯娌間的表面和睦。海朝云也不多言,與墨蘭寒暄兩句后,便轉(zhuǎn)身走向另一邊,與幾位相熟的世家夫人圍坐在一起,言笑晏晏,卻始終保持著一份恰到好處的距離,姿態(tài)清冷疏離,倒與她那位不茍言笑、一心只讀圣賢書的夫君盛長柏如出一轍。
隨后進(jìn)來的是華蘭和如蘭,姐妹倆一左一右,氣質(zhì)迥異,卻格外引人注目。
華蘭嫁入忠勤伯府多年,早已褪去了當(dāng)初盛家嫡長女的青澀,多了幾分當(dāng)家主母的周全與練達(dá)。她今日穿了一身寶藍(lán)色繡纏枝蓮的褙子,領(lǐng)口袖口皆滾著精致的銀線,頭戴赤金鑲紅寶石的頭面,襯得她面色紅潤,貴氣逼人。一見到墨蘭,她便快步走上前,一把拉住墨蘭的手,指尖帶著微涼的暖意,目光上下仔細(xì)打量著她,語氣里滿是長姐的關(guān)切——只是那關(guān)切里,幾分真心幾分客套,唯有她自己知曉。
“四妹妹,瞧你這臉色,可比出嫁時清減了不少?!比A蘭的聲音不高不低,恰好能讓周圍幾位女眷聽到,“月子里可是大事,萬萬大意不得,定要遵醫(yī)囑好好進(jìn)補(bǔ),把身子養(yǎng)得結(jié)實些才好?!彼f著,便示意丫鬟送上添盆禮,一個沉甸甸的錦盒,打開來,一對赤金如意鐲赫然在目,鐲身雕刻著精致的祥云紋樣,兩端鑲嵌著小巧的珍珠,分量十足,一看便知價值連城。
“這是我給曦曦姑娘準(zhǔn)備的,雖是女子,也該有幾分貴重之物壓身。”華蘭笑著說道,語氣自然,既彰顯了自己伯爵府嫡長媳的身份,也給足了墨蘭作為侯府嫡媳的面子,讓周圍那些窺探的目光都收斂了幾分。墨蘭心中一暖,連忙道謝:“多謝大姐姐費心,妹妹記下了,也替曦曦謝過大姐姐的厚禮。”
與華蘭的周全不同,如蘭還是那副心直口快、不諳世事的模樣。她穿了一身桃粉色的褙子,裙擺上繡著活潑的小蝴蝶,頭上只插了兩支簡單的金步搖,蹦蹦跳跳地跟在華蘭身后,臉上滿是好奇。她對周圍的應(yīng)酬客套毫無興趣,目光一進(jìn)門便被奶娘懷里抱著的嬰兒吸引了過去,徑直走到近前,湊著頭仔細(xì)打量。
那嬰兒被包裹在繡著百子千孫圖的錦被里,小臉粉雕玉琢,眉眼彎彎,閉著眼睛睡得正香,小嘴巴還時不時抿一下,模樣討喜得很。如蘭看得眼睛一亮,脫口而出:“喲,這小模樣,倒真是挺俊的!比我家那兩個皮猴子剛出生時好看多了!”
她的聲音清脆響亮,打破了正廳里幾分刻意的溫婉氛圍,引得周圍幾位女眷忍俊不禁。墨蘭臉上的笑容更甚,剛要開口,便見如蘭已經(jīng)讓丫鬟遞上了自己的添盆禮——一個小巧的錦袋,打開來,是一套精巧的赤金鈴鐺,一共有五個,大小不一,串在一根紅繩上,輕輕一晃,便發(fā)出叮當(dāng)作響的清脆聲響,悅耳動聽。
“這是我特意讓人打的,聽說小孩子戴鈴鐺能辟邪,還能圖個熱鬧。”如蘭說著,伸手想輕輕碰一下嬰兒的小手,卻被奶娘不著痕跡地避開了。她也不惱,只是笑著對墨蘭說:“四妹妹,你可真有福氣,生了這么個好看的女兒?!?/p>
如蘭心里或許還記著當(dāng)初墨蘭做下的那些事,對她仍有幾分芥蒂,但面對這個毫無心機(jī)的粉雕玉琢的嬰兒,她眼底的喜歡卻是真切的,沒有半分摻假。墨蘭看著如蘭率真的模樣,心中那根緊繃的弦稍稍松弛了些,笑著應(yīng)道:“六妹妹喜歡就好,日后得空,常來府里看看她便是?!?/p>
眾人寒暄間,難免有人提起明蘭,低聲議論著她為何未曾到場。墨蘭心中早有準(zhǔn)備,從容解釋道:“六妹妹(注:明蘭排行老六,此處為對外統(tǒng)一說辭)隨妹夫赴任巴蜀,路途遙遠(yuǎn),實在不便趕來,特意讓人送了賀禮過來,還望各位海涵?!?/p>
明蘭的缺席,讓那些等著看盛家兩蘭同場競技、想看一場熱鬧的人略感失望,卻也讓墨蘭松了口氣——她知道,若是明蘭來了,以她如今顧侯夫人的身份,以及她那份不露聲色的聰慧與氣場,定會蓋過自己的風(fēng)頭,屆時場面不知會何等尷尬。如今明蘭缺席,既省去了許多不必要的比較,也讓她得以成為這場洗三宴真正的焦點,這倒是出乎她意料的順?biāo)臁?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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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后到來的是盛長楓和他的妻子柳氏。長楓今日穿了一身青色的常服,胸前繡著小小的素色紋樣,比起盛紘的威嚴(yán)、梁晗的英氣,他的身形顯得有些單薄,眉宇間帶著幾分揮之不去的郁郁之色。這些年他在官場并不得意,空有滿腹才學(xué),卻始終得不到重用,只能在閑散職位上蹉跎歲月,心氣自然高不起來。
柳氏跟在長楓身后,穿了一身淺灰色的褙子,頭上只插了一支素銀簪,低眉順眼,謹(jǐn)小慎微,處處透著本分與謙卑。她懷里牽著一個約莫四五歲的小姑娘,那是她和長楓的長女,梳著兩個小小的發(fā)髻,穿著一身粉色的小襖裙,眼神怯生生的,緊緊抓著柳氏的衣角,不敢四處張望。
一見到墨蘭,柳氏便連忙拉著女兒走上前,讓女兒規(guī)規(guī)矩矩地行了個福禮,脆生生地喊了一聲:“四姑姑安好?!比缓蟛抛约郝曇舻臀ⅲ骸八拿妹眯量嗔?,恭喜得女?!闭f著,便讓丫鬟呈上添盆禮,一個素雅的錦盒,里面是一套不錯的銀質(zhì)頭面首飾,雖不如華蘭的赤金貴重,卻也做工精細(xì),看得出是用心準(zhǔn)備的。
墨蘭笑著應(yīng)下,看向長楓。這個與她同母所出的哥哥,是她在盛家為數(shù)不多的血脈至親。長楓的目光落在她臉上,復(fù)雜難辨,似乎想說些什么——或許是想問她在侯府過得好不好,或許是想勸她收斂心性,或許只是單純的感慨。但他張了張嘴,最終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,轉(zhuǎn)身拍了拍迎上來的梁晗的肩膀,語氣低沉:“妹夫,好好待墨蘭和孩子。”說完,便被梁晗引著往男賓席去了。
他的那聲嘆息,輕得像一陣風(fēng),卻讓墨蘭的心頭泛起一陣酸楚。她知道,長楓心中還有她兄妹之情,如今看著妹妹嫁入侯府,雖表面風(fēng)光,內(nèi)里的苦楚卻不足為外人道。
而柳氏帶來的小女兒,好奇地望著奶娘懷里的曦曦,被奶娘笑著引到近前。那小姑娘睜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,仔細(xì)打量著這個比自己小許多的小妹妹,小聲地對柳氏說:“娘,小妹妹好看,像畫里的娃娃?!?/p>
柳氏聞言,連忙輕輕拉住女兒的手,壓低聲音叮囑道:“不許吵鬧,這里是侯府,要守規(guī)矩。”小姑娘似懂非懂地點點頭,不再說話,只是依舊好奇地望著曦曦。
這一句稚嫩的童言,在這人聲鼎沸、衣香鬢影的場合里,微不可聞,卻像一顆小小的石子,投進(jìn)了墨蘭的心湖。
盛家眾人的到來,像一陣風(fēng),在永昌侯府這片看似平靜的湖面上吹起了層層漣漪。盛紘的疏離,海朝云的清冷,華蘭的周全,如蘭的率真,長楓的郁郁,柳氏的謙卑,還有那一句童言里的純粹,每個人都帶著自己的心思與立場,在這場洗三宴上扮演著屬于自己的角色。
他們帶來了娘家的支持與體面,讓墨蘭在侯府女眷面前掙足了面子,也讓那些原本想輕視她的人不敢太過放肆。但同時,他們也讓墨蘭更清晰地看到,自己能依靠的,終究有限——父親心中只有盛家的前程,長姐的關(guān)切帶著客套,親哥哥自身難保,妹妹的率真難以依靠。
墨蘭臉上的笑容依舊溫婉得體,應(yīng)對著各方的道賀,心中那根弦卻繃得更緊了。她知道,這場洗三宴的熱鬧只是鋪墊,真正的重頭戲,還未開始。
衣香鬢影,笑語喧嘩。華蘭正拉著寧姐兒的手,溫言細(xì)語地問她讀了什么書,寧姐兒一一作答,舉止大方得體,引得周圍夫人們連連稱贊“真有姑母當(dāng)年的風(fēng)范”。如蘭則抱著扭來扭去的鬧鬧,笑著對旁人道:“這小皮猴兒,精力旺盛得像我小時候!”周圍人也湊趣地笑著,說著“外甥女像姨姨,侄女肖姑母”的吉祥話。
墨蘭抱著相對安靜的婉兒,看著眼前這看似和諧的一幕,心中卻清明如水。這些夸贊,有多少是真心,多少是場面話,她分得清。盛家的支持,隔著房頭,隔著嫡庶,終究隔了一層。
她的目光不經(jīng)意地掃過角落,看到柳氏正拘謹(jǐn)?shù)刈谀抢?,低聲教?dǎo)著自己的女兒要守規(guī)矩。那個小女孩,眉眼間確實和婉兒有幾分相似,都是怯生生、我見猶憐的模樣。
一個念頭瞬間閃過墨蘭的心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