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話聽著是夸贊,細品卻帶著點弦外之音——你在侯府無所事事,也就只能靠著教養女兒撐場面了。
墨蘭臉上掛著無可挑剔的淺笑,絲毫不見異樣。她先領著三個女兒走到盛老太太面前,屈膝行禮:“祖母,孫女兒帶著孩子們給您請安,祝您福壽安康。”寧寧、婉兒、鬧鬧也跟著齊齊行禮,聲音清脆:“給外曾祖母請安。”
隨后,她們又給盛紘和王若弗行了禮。墨蘭這才轉向如蘭,目光在她隆起的腹部上溫和一掃,笑道:“五妹妹路上辛苦了,懷著身子還來得這般早,真是孝心可嘉。瞧著氣色倒好,容光煥發的,想必妹夫照顧得極為精心。”
她絕口不提自己因先去婆母處請安而晚到,既避開了如蘭的暗諷,又不著痕跡地捧了文炎敬一句,顯得大度又得體。
如蘭最聽不得人夸墨蘭,也見不得她這般從容不迫的模樣,立刻接話道:“自是比不得四姐姐清閑。侯府門第高,規矩大,出門一趟又是請示又是準備的,自然不容易。不像我們,小門小戶的,沒那么多講究,想來便來了,自在得很。”她說著,招手讓喜姐兒上前,“喜姐兒,快給你四姨母請安,再瞧瞧你四姨母家的姐妹們,個個跟天仙似的,你可得學著點兒,往后也做個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。”
喜姐兒大大方方地走上前,對著墨蘭屈膝行了個禮,脆生生地喊:“四姨母安。”
墨蘭心中冷笑,面上卻愈發溫和。她拉過喜姐兒的手,細細打量了一番,贊道:“喜姐兒長這么高了,模樣周正,性子又大方,真是個討喜的好孩子。”說著,便讓身邊的丫鬟遞上早已備好的紅包,“拿著,姨母給你的新年壓歲錢,愿你歲歲平安。”
接著,她又讓寧寧帶著婉兒和鬧鬧去一邊和喜姐兒玩耍,自己則在如蘭身旁的椅子上坐下。看著如蘭那掩飾不住的得意勁兒,尤其是她看向奶娘懷中胖小子時,眼底那滿滿的炫耀,墨蘭語氣帶著一絲聽不出真假的感慨:“五妹妹真是好福氣,兒女雙全,湊成了一個‘好’字,真是令人羨慕。我們府上雖孩子多,到底都是姐兒,雖貼心懂事,卻終究比不得五妹妹一舉得男,這才是真正的功臣呢,往后在夫家的地位,更是穩如泰山。”
這話精準地戳到了如蘭的癢處。她這輩子最得意的,便是比墨蘭先誕下兒子,徹底壓過了這個一向愛出風頭的四姐姐。她臉上的得意之色更濃,嘴上卻故作謙虛:“四姐姐快別這么說,姐兒怎么了?我看寧姐兒她們就極好,模樣周正,又知書達理的。將來定然能許個好人家,享不盡的榮華富貴,不像我們喜姐兒,將來不過是個普通官宦人家的小姐,還不知怎樣呢。”
這話看似謙虛,實則是故意往墨蘭的痛處踩——你生再多女兒,將來也只是別人家的人,哪比得上我有兒子能繼承家業,光耀門楣?
墨蘭端著茶盞的手微微緊了緊,指節泛白,臉上的笑容卻依舊不變:“承五妹妹吉言了。我們這樣的人家,女孩兒更該精心教養,無論是讀書識字、琴棋書畫,還是規矩品性,都馬虎不得。將來不求大富大貴,只求能嫁得良人,安穩順遂,不給娘家和婆家丟臉才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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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這話看似平淡,卻隱隱抬高了自家女兒的教養層次,暗指如蘭只知道生兒子,卻未必在女兒的教養上多用心,不過是個目光短淺之輩。
如蘭豈能聽不出她的言外之意?柳眉一豎,正要開口反駁,卻被上首的盛老太太一聲輕咳打斷:“好了好了,大過年的,姐妹見面是高興事,怎么還像小時候一般斗起嘴來?都是做母親的人了,該有幾分氣度才是。”
盛老太太的語氣帶著幾分威嚴,如蘭縱然心中不服,也不敢再放肆,只得悻悻地閉了嘴。墨蘭也順勢收斂了鋒芒,臉上換上溫順的笑容,湊到老太太跟前,柔聲問道:“祖母近日身子可好?孫女兒帶了些侯府特制的滋補膏方,回頭讓丫鬟給您送過去,您嘗嘗看合不合口味。”
姐妹二人這才偃旗息鼓,各自陪著老太太說話,只是言語間的試探與較勁,依舊如水面下的暗流,從未停歇。
而被寧寧帶到一旁玩耍的婉兒,正靜靜地看著不遠處。奶娘抱著如蘭的兒子,周圍圍著幾個丫鬟仆婦,個個滿臉堆笑,小心翼翼地逗著那胖小子,說著“少爺真乖”“少爺福氣好”的話;喜姐兒也圍在旁邊,時不時伸手想去摸摸弟弟的小手,眼神里滿是好奇與喜愛。再看看自己和姐姐們,雖然穿著光鮮,卻只有一個丫鬟在身邊伺候,外祖家的親戚們,也只是偶爾看過來一眼,客氣地夸上一句“姑娘們真俊”,便又移開了目光。
小小的婉兒心里,第一次模糊地感知到,原來生為女孩,和生為男孩,是不一樣的。男孩似乎更被人看重,更能得到所有人的關注與寵愛。她低下頭,輕輕攥緊了自己的衣角,心里泛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。
與婉兒的多思不同,鬧鬧卻沒心沒肺得多。她才不在乎什么男孩女孩、誰更受寵,只覺得盛家比侯府自在熱鬧。她拉著喜姐兒的手,嘰嘰喳喳地問個不停,沒過一會兒,便拉著喜姐兒跑去瞧窗下盛開的梅花了,清脆的笑聲在花廳里回蕩,暫時沖淡了空氣中那股微妙的攀比氣息。
就在這時,門外傳來一陣更為穩重從容的腳步聲,伴著溫厚爽朗的笑語聲,不疾不徐,卻自帶一股當家主母的氣場。丫鬟連忙打起厚重的棉簾,只見忠勤伯府的長姐華蘭,正帶著三個孩子,笑意盈盈地走了進來。
華蘭身著一身寶石青緙絲灰鼠襖裙,領口滾著一圈雪白的狐裘,袖口繡著暗紋纏枝蓮,既華貴雍容,又不失沉穩大氣。她雖再度有孕,腹中胎兒尚小未曾顯懷,但眉宇間那份久居上位、執掌中饋的舒展與篤定,是墨蘭的刻意周全、如蘭的率性外放都難以企及的。她左手牽著一個五六歲的男孩,虎頭虎腦,穿著寶藍色織金襖子,腰間系著虎頭荷包,正是她的長子實哥兒;身后的奶娘懷里還抱著個襁褓中的幼子,粉雕玉琢,睡得正香。
而最引人注目的,是華蘭身旁那個約莫八九歲的小姑娘——莊姐兒。她穿著一身杏子黃綾緞衣裙,裙擺繡著細密的纏枝菊紋,梳著垂鬟分肖髻,簪著一支小巧的碧玉簪,模樣生得極像華蘭年少時,眉眼彎彎,卻全無孩童該有的跳脫靈動。她微微抿著唇,眼神沉靜如水,一進廳便規規矩矩地跟在母親身后,腳步輕緩,姿態端莊,待華蘭向長輩請安后,她便上前一步,對著盛老太太屈膝行禮,動作標準利落,口齒清晰地問安:“莊姐兒給外曾祖母請安,祝外曾祖母福壽綿長,身體康健。”
請安完畢,她又轉向墨蘭和如蘭,一一問好,禮數周全得無可挑剔。就連看到一旁的表弟表妹,也只是頷首示意,并無多余的親昵或頑劣。見身邊的實哥兒想掙脫母親的手跑去玩,她還會輕輕拉了拉弟弟的衣袖,小聲提醒:“大弟,外祖父外祖母還在這兒,不可失了禮數。”那模樣,儼然一副小大人的姿態,透著與年齡不符的成熟與穩重。
“給祖母、父親、母親請安。”華蘭走到廳中,笑著告罪,聲音溫潤如玉,“路上有些耽擱,讓長輩們久等了,我們來晚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