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來,想要在這樣的家族里生存,甚至取勝,光有嫡出的身份和善良的本心是遠遠不夠的。
必須要有一顆,能硬得下、狠得下的心腸。
這一刻,懦弱了半生的梁二公子梁昭,在血淋淋的現實和妻子的點醒下,被迫開始直面這個家族的黑暗法則,直面嫡庶之爭的真正根源——不是名分,不是才干,而是誰更能拋開良知,誰更能心狠手辣。而他能否做出改變,能否狠下心來保護自己的妻兒,又或者只能繼續沉淪,猶未可知。
但蘇氏看著丈夫失魂落魄的模樣,眼中卻閃爍著一絲冷冽的光。那光里,沒有迷茫,沒有猶豫,只有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。為了自己,為了自己的孩子,為了二房的未來,有些路,既然別人已經先走了,她們為了活下去,也不得不走。心狠,從來都不是選擇,而是在這吃人的深宅里,活下去的必要條件。
玉汐堂妹的真正死因,像一股帶著冰碴的寒風,悄無聲息地刮進了二房的院子。當梁圭錦從母親蘇氏口中聽聞真相——那個總愛怯生生跟在他身后、臉上帶著討好笑容的小丫頭,竟是被人硬生生按在河里溺死的——這個尚滿懷著赤子之心的少年,整個人都驚呆了。
他腦海中反復浮現出玉汐的模樣:梳著雙丫髻,穿著半舊的素色衣裙,見了誰都眉眼彎彎,說話細聲細氣,像是生怕惹人生氣。那樣一個柔弱無害愛彈琵琶的小姑娘,怎么就落得如此殘酷的結局?而更讓他心寒徹骨的,是大伯父梁瑾那番話——在大伯父眼里,玉汐的性命竟輕如鴻毛,比不上與顧侯府維系“情分”的萬分之一重要。
一股熱血直沖頭頂,壓得他胸口發悶。他顧不上多想,轉身就往外跑,目標是長房——他要找堂兄梁圭錚問個明白。梁圭錚是長房的孩子,比他小1歲,兩人雖分屬兩房,卻因自幼一同讀書習武,關系尚可。他總覺得,圭錚雖比自己沉穩,心里總該存著幾分公道。
梁圭錚的書房里,燈火通明。他正坐在窗前,細細擦拭著一把小巧的匕首,刀身映著燭光,泛著冷冽的光。聽聞圭錦來訪,他動作未停,只是淡淡抬了抬眼:“什么事,這么急匆匆的?”
“圭錚!玉汐的事你聽說了嗎?”圭錦一進門就忍不住開口,語氣里滿是壓抑不住的不忿與痛心,“她根本不是意外落水!是被人害死的!就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,大伯父竟然說不宜深究,還說她是‘無足輕重’的庶女!我們難道就不能做點什么嗎?至少……至少該為她申冤,查出真兇啊!”
梁圭錚擦拭匕首的動作頓了頓,終于抬起頭,目光落在圭錦臉上。那眼神冷靜得可怕,甚至帶著一絲與他年齡不符的漠然,仿佛圭錦口中的“慘死”,不過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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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絲譏誚的笑:“申冤?圭錦,你怎么還跟你爹一樣,滿腦子婦人之仁?”
“你!”圭錦被噎得臉色漲紅,胸口劇烈起伏,“這不是婦人之仁!這是公道!是人命!”
梁圭錚將匕首“錚”地一聲歸入鞘中,站起身,緩步走到圭錦面前。他比圭錦高出小半個頭,居高臨下地看著他,眼神銳利如刀:“你以為查出真兇,殺了那個人,玉汐就能活過來嗎?不能。甚至可能引來更瘋狂的報復,將整個梁家拖入更深的泥潭。”
他往前逼近一步,語氣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“教導”,字字冰冷:“我父親說得對,眼下最重要的是梁家的穩定,是不得罪顧侯府那樣的實權派!犧牲一個無足輕重的玉汐,換來家族的平穩,這買賣很劃算。”
看著圭錦臉上不敢置信的神情,梁圭錚冷哼一聲,給出了更殘酷的斷言:“圭錦,你這樣的心性,優柔寡斷,感情用事,成不了大事。梁府若真交到你手里,怕是活不了多久。”
說完,他不再理會呆若木雞的圭錦,轉身回到窗邊,重新拿起那把匕首,仿佛剛才的對話只是浪費時間。
圭錦僵在原地,心口像是被重錘狠狠砸了一下,又悶又痛。他想反駁,想怒斥圭錦的冷酷,可話到嘴邊,卻被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堵得說不出一個字。他失魂落魄地離開了庶長房,腳步虛浮地走回自己的院子,腦海里一遍遍回響著圭錚的話,以及大伯父那番視人命如草芥的言論。
難道堅持公道、顧念親情,真的是錯的嗎?難道真的要像大伯和圭錚那樣冷酷無情,才能守住家業,在這深宅大院里立足嗎?
回到二房,見到母親蘇氏,圭錦再也忍不住,將方才與圭錚的對話原原本本告訴了她,語氣中滿是憤怒與迷茫,眼底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:“母親,他們怎么能這樣?玉汐是我們的親人啊!圭錚他……他怎么能說出那么冷血的話?”
蘇氏靜靜地聽著,臉上沒有太多波瀾。她看著兒子臉上交織的憤怒、困惑與委屈,心中輕輕嘆息。她知道,這是兒子成長路上必須經歷的一課,是時候讓他更深入地理解這個世界運行的某些法則,理解這深宅大院里生存的真相了。
她沒有立刻評價圭錚的對錯,也沒有順著兒子的話去斥責大伯父一家,只是轉身走向書架,從一排排書卷中取下一本《左傳》,翻到其中一頁,遞到圭錦面前:“錦兒,你先看看這個故事。”
圭錦茫然地低下頭,目光落在書頁上——是《鄭伯克段于鄢》。他自幼飽讀詩書,這個故事自然爛熟于心:鄭莊公即位后,弟弟共叔段得母親姜氏偏愛,不斷擴張勢力,密謀造反。鄭莊公對此心知肚明,卻始終隱忍不發,一次次縱容共叔段的野心膨脹,直到共叔段修筑城邑、囤積糧草,罪行昭彰、人心盡失之時,才一舉出兵,將其徹底鏟除,平定了叛亂。
“母親,這是……”圭錦不解,不明白母親為何此刻讓他看這個。
蘇氏指著書卷上的文字,緩緩開口,聲音溫和卻帶著深意:“錦兒,你想想,鄭莊公難道不想早日阻止弟弟嗎?他想。可他更清楚,小不忍則亂大謀。在共叔段罪行未顯之時動手,名不正言不順,反而會落下‘不容兄弟’的罵名,甚至可能讓母親和天下人指責他,讓自己陷入被動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