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話如同冰水澆頭,瞬間澆滅了府里所有的平和。正陪著曦曦描紅的梁夫人猛地摔了手中的筆,朱砂濺在宣紙上,紅得刺眼;蘇氏手里的茶盞哐當落地,滾燙的茶水潑在裙裾上,她卻渾然不覺,只怔怔地望著門口,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;下人們更是炸開了鍋,驚慌失措地奔走相告,原本還算有序的侯府,頃刻間亂作一團。
消息傳回時,梁老爺正在書房與幕僚商議差事,聽聞后猛地拍案而起,紫檀木的案幾發出沉悶的巨響,上好的硯臺都震落在地,墨汁潑灑出來,暈染了滿桌的公文。他臉色鐵青如鐵,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,二話不說,抓起墻上懸掛的佩劍便大步流星地往外走,聲音沉得能滴出水來:“備馬!帶齊人手,隨我去現場!”
臨河的官道旁早已圍了些聞訊趕來的村民,見永昌侯府的人到了,紛紛噤聲退讓。河水潺潺流淌,并不湍急,一輛烏木馬車歪歪斜斜地躺在岸邊的泥地里,車輪深陷,車廂破損不堪,濺滿了泥漿和水草。玉汐和劉姨娘的尸體已經被先行趕到的仆役撈起,并排放在不遠處的草地上,蓋著一塊洗得發白的粗布。風一吹,布角掀起,露出一小截濕透的衣袖,緊貼著冰冷僵硬的肢體,看得人心頭發緊。
車夫癱坐在一旁,渾身濕透,臉色慘白如紙,嘴里不停念叨著:“是意外……真的是意外……那路段的護欄突然斷了,馬車就滑下去了……我拼命拉韁繩也沒用……”他一邊說一邊發抖,像是受了極大的驚嚇。
圍觀的下人們無不垂首嘆息,臉上滿是悲戚。“多好的姑娘啊,就要嫁人了,怎么就遭了這種橫禍……”“劉姨娘也是苦命人,這輩子小心翼翼,最后卻落得這樣的下場……”竊竊私語的聲音里,滿是惋惜與同情,誰都認定這是一場不幸的意外。
梁老爺卻一言不發,他揮手屏退了所有上前勸慰的下屬和圍觀的村民,偌大的河岸瞬間只剩下他一人。他緩緩蹲下身,粗糙的手指握住那塊粗布,猛地一掀——白布飄落,母女倆的面容暴露在天光之下。
劉姨娘雙眼緊閉,臉色是溺水者特有的青黑,嘴角似乎還掛著一絲未散的驚懼。但梁老爺的目光沒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,死死鎖定在了玉汐小小的身體上。
他梁林峰,不是養在深閨的文弱書生,而是早年征戰沙場、見慣了生死搏殺的永昌侯!刀光劍影里滾出來的人,對尸體上的傷痕有著本能的敏銳。他先是仔細查看了玉汐的口鼻,沒有尋常溺水者應有的泡沫和泥沙;又輕輕托起她的脖頸,指尖撫過兩側,那里赫然有兩道隱約的淤青,形狀不規則,絕非馬車碰撞或落水時磕碰所能造成,反倒像是被人用手指狠狠扼住留下的痕跡!
他的呼吸驟然粗重起來,眼神也變得銳利如刀。他又掰開玉汐蜷縮的小手,指甲縫里塞滿了東西——并非河底的淤泥,而是一些淺灰色的布料碎屑,還帶著細細的線頭,質地粗糙,不像是侯府衣物的料子。他甚至不顧尸體的冰冷與污穢,輕輕掀開玉汐的眼皮,眼底沒有溺水者的渾濁,反倒殘留著一絲極致的驚恐;再看向她的耳后,那里也有一塊不易察覺的按壓傷。
所有的跡象都在指向一個可怕的事實——這不是意外!
玉汐臉上殘留的表情,哪里是溺水時的掙扎?那是被人強行按在水中,求生不得、求死不能的絕望與痛苦!小小的身軀在最后的時刻里,一定經歷了極致的恐懼與窒息的折磨,才會在指甲縫里摳下兇手的衣料,才會在脖頸上留下被扼制的痕跡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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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混賬!!!”
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低吼從梁老爺喉嚨里爆發出來,如同受傷的雄獅在曠野中咆哮。他猛地站起身,一拳狠狠砸在旁邊的馬車殘骸上,木屑紛飛,拳頭被尖銳的木刺劃破,鮮血直流,他卻渾然不覺。
滔天的怒火如同巖漿般在他胸腔里翻滾、灼燒,幾乎要將他吞噬。這不僅僅是失去孫女的悲痛,更是被人狠狠羞辱、公然挑釁的暴戾!在他的眼皮子底下!在他永昌侯府的勢力范圍之內!竟然有人敢如此膽大包天,用這般酷烈的手段,殺害他梁林峰的孫女!哪怕玉汐不受重視,可她身上流著梁家的血,是他永昌侯府的人!
這不是謀殺,這是打臉!是對他梁林峰權威的踐踏!是對整個梁家威嚴的挑釁!
什么護欄斷裂?什么馬車失控?什么意外落水?全都是假的!是精心策劃的騙局!是處心積慮的滅口!
兇手是誰?
梁老爺的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個念頭,如同亂麻般交織在一起。是顧家?怕玉汐再生事端,索性殺人滅口,永絕后患?還是梁家內部的人?借著流言,趁機除掉劉姨娘母女,挑起侯府內亂?亦或是那些與梁家有過節的對手?見梁家近來風波不斷,便趁機下手,攪渾這潭水,意圖漁翁得利?
每一個念頭都帶著刺骨的寒意,讓他渾身的血液都仿佛要凍結。
他猛地轉身,目光如電,掃過身后那些噤若寒蟬的下屬和仆從。所有人都被他眼中駭人的怒火嚇得不敢抬頭,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。
“今日之事,誰敢對外泄露半個字,亂棍打死!”梁老爺的聲音冰冷得如同數九寒天的寒冰,不帶一絲溫度,每一個字都像重錘般砸在眾人的心上,“對外只說……玉汐母女意外落水身亡,按規矩操辦后事。”
“是!”眾人連忙躬身應下,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。
“查!”梁老爺一字一頓,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,“給我徹查!這輛馬車的車況、車輪、護欄,所有細節都要查!那個車夫,嚴加審訊,哪怕是屈打成招,也要問出他知道的所有事情!沿途所有可能經過的行人、商販、驛卒,附近所有的村落、獵戶、樵夫,一個都不能放過!一寸一寸地查,一尺一尺地搜!我倒要看看,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,敢動我梁家的人!”
“屬下遵命!”下屬們齊聲領命,一個個神色凝重,轉身便要分頭行動。
“等等!”梁老爺又叫住他們,眼神陰鷙,“此事要暗中進行,不可打草驚蛇。若有任何線索,第一時間稟報于我,不得延誤,更不得私藏!”
“是!”
下屬們匆匆離去,河岸上只剩下梁老爺和兩具冰冷的尸體。風卷起地上的落葉,發出沙沙的聲響,像是無聲的哀鳴。梁老爺望著玉汐小小的、毫無生氣的臉龐,眼底的怒火漸漸沉淀下來,化作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