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珂抱著蕊姐兒,輕輕拍著女兒的后背,低聲安撫著,眼神卻依舊帶著擔憂。芙蓉和碧桃也慢慢拾起地上的繡繃和彩線,動作卻有些僵硬。
眾人陸續退去,暖閣內很快便只剩下墨蘭一人。她挺直的脊背終于微微垮了下來,雙肩無力地垂下,臉上的鎮定與堅強瞬間瓦解,只剩下深深的疲憊與不安。她走到窗邊,推開半扇窗戶,冰冷的寒風夾雜著細碎的雪沫子撲面而來,瞬間凍紅了她的臉頰,也讓她混沌的頭腦清醒了幾分。
窗外的雪還在下,細密的雪片無聲地飄落,將整個侯府的飛檐斗拱、朱紅廊柱都裹上了一層厚厚的素白,天地間一片蒼茫。往日里覺得詩情畫意的雪景,此刻卻透著一股刺骨的寒意,仿佛要將世間所有的溫暖都吞噬殆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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梁晗,你到底在哪里?
墨蘭望著茫茫白雪,心中一遍遍默念著這個名字。這個她嫁了十幾年,感情淡薄,甚至時常讓她氣惱的男人,此刻卻成了維系這個家安穩的關鍵。他若真出了什么事,不僅僅是她失去一個夫君那么簡單,整個永昌侯府都將面臨巨大的震動,朝堂上的對手會趁機發難,族中的人會蠢蠢欲動,她們這些內宅女眷,尤其是她這個正室,必將首當其沖,陷入萬劫不復之地。
她想起自己這些年的苦心經營,想起鋪子里的賬本、莊子上的收成,想起女兒們純真的笑臉,想起春珂等人臉上踏實的笑意。那份靠著自己一步步掙來的安穩與從容,在這一刻,竟顯得如此脆弱,仿佛風中殘燭,一觸即碎。
寒風卷著雪沫子,打在她的臉上,冰冷刺骨。墨蘭緩緩閉上眼,長長的睫毛上沾了細碎的雪粒,像結了一層薄霜。她不知道,這突如其來的變故,將會把這個剛剛步入正軌的家,推向何方。
周媽媽的腳步聲剛消失在回廊盡頭,暖閣內的寒意便愈發濃重。墨蘭指尖冰涼,握著狼毫筆的手微微發顫,宣紙已鋪展開來,卻遲遲落不下一筆。給長楓的信該如何措辭?既要說清事態緊急,又不能顯得驚慌失措,以免讓遠在京外的兄長擔憂過度。正當她心亂如麻、思緒打結之際,門外傳來一陣急促卻不失沉穩的腳步聲,不同于周媽媽的慌亂,每一步都踏得扎實。
“嘩啦”一聲,棉簾被掀開,一股微寒的空氣裹挾著雪粒涌入,卻也帶來了一絲生機。蘇氏快步走了進來,她今日穿了件石青色暗紋棉袍,領口滾著一圈玄狐毛,鬢邊僅簪著一支碧玉簪,雖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憂色,眉峰緊蹙,眼底滿是焦慮,卻比周媽媽多了一份臨事不亂的沉著。她甚至來不及拍打身上的雪沫,便快步走到墨蘭身邊,一把按住了她微微發抖的手。
蘇氏的掌心溫暖而有力,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。“三弟妹,你先別急,定定神?!彼穆曇羟逦练€,像一劑定心丸,“事情尚未到最壞的地步,慌亂解決不了任何問題。”
墨蘭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,反手緊緊握住蘇氏的手,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。連日來強撐的鎮定在這一刻險些崩塌,聲音帶著她自己都未察覺的哽咽:“二嫂子,你可算來了!晗哥他……他就這么憑空消失了,南邊那么亂,萬一……萬一出了什么事,我們這一大家子可怎么辦???”
蘇氏拍了拍她的手背,力道輕柔卻堅定,語氣肯定地說:“我剛從母親那里過來。母親得知消息后,雖也急得落淚,但當即就做了決斷,讓昭哥兒帶著府里最得力的二十名護衛,還有兩個常年跑南邊商路、熟悉路況的老人,沿著官道快馬加鞭尋過去了!”
她頓了頓,見墨蘭眼中閃過一絲希冀,便繼續說道:“昭哥兒你是知道的,雖然做事不穩妥,但是武功好,少年時便跟著公爹學過追蹤之術,有他親自帶隊,必能查出些端倪。母親還說了,讓沿途的驛站、鏢局都幫忙留意,但凡有三爺的消息,立刻以飛鴿傳書回報。”
聽到梁昭已經出動,墨蘭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。梁昭是二房的嫡子,卻比梁晗有擔當得多,有他去尋,確實比府里胡亂派人可靠百倍。
“不止如此?!碧K氏接著說道,眼神中帶著一絲寬慰,“我已讓人立刻修書,分別送往我娘家和我幾位出嫁的姐妹府上。我父兄在朝為官多年,消息靈通得很。我那幾位姐妹,有嫁去廬州府周邊州縣的,也有嫁入當地世家的,她們在地方上人頭熟,眼線廣?!?/p>
她抬手理了理鬢邊的碎發,語氣愈發堅定:“我已將三弟的形貌、穿著、車馬特征,還有可能途徑的路線都一一寫明,讓她們務必發動身邊所有人手,暗中留意打聽,無論是客棧、茶寮,還是鄉間村落,只要有半點線索,立刻快馬傳回侯府?!?/p>
這才是真正讓墨蘭心頭大石落下一半的關鍵!永昌侯府雖勢大,根基卻主要在京城及周邊,南邊的人脈終究有限。而蘇氏娘家是世代官宦之家,再加上那些嫁到各地的姐妹,形成的關系網如同撒開的一張大網,能覆蓋到官方可能忽略的角角落落。這種家族聯姻帶來的、盤根錯節的人脈力量,在平日里或許不顯山露水,可到了這種危機時刻,便顯現出了巨大的價值。
墨蘭心中感激不已,緊緊握住蘇氏的手,聲音帶著哽咽,卻無比真誠:“二嫂子,多謝你!若不是你想得周全,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。
蘇氏搖搖頭,打斷了她的話:“一家人不說兩家話。眼下最要緊的是找到三弟,其他的都不重要?!彼哪抗饴湓谀m案上鋪開的信紙和未動的筆墨上,“你這是要給延州的兄長寫信?”
墨蘭定了定神,被蘇氏感染,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起來。她深吸一口氣,甩開心中的雜念,再次提起筆,蘸飽了濃墨:“二嫂子提醒的是。光靠侯府和蘇家的人脈還不夠,多一份力量,便多一分找到晗哥的希望?!彼贿咃w快地書寫,一邊說道,“我這就修書給我長楓哥哥,他如今在延州人頭熟,交游廣闊,三教九流的朋友都有,或許能打聽到些江湖上的風聲,或者沿途有沒有什么異常的山匪動向,這些都是官面上可能查不到的?!?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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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筆下不停,字跡因為心急而略顯潦草,卻筆筆有力,意思表達得清清楚楚。信中詳細說明了梁晗失蹤的時間、地點、行程路線,以及車馬隨從的特征,懇請長楓務必動用所有關系,暗中打探消息,一有眉目便立刻告知。
寫完給長楓的信,墨蘭將筆一擱,略一沉吟,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——有猶豫,有不甘,還有一絲難以言說的別扭。但很快,這份復雜的情緒便被決斷取代。她咬了咬牙,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,再次拿起筆,又鋪開一張信紙。
“還有如蘭。”墨蘭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個名字。她與如蘭自幼便不和,一個爭強好勝,一個率性而為,從小到大互相別苗頭慣了,從未真正和睦過??纱丝?,個人恩怨在家族危機面前,顯得如此微不足道,必須暫時擱置一旁。“她嫁的是文炎敬,如今在外派。若晗爺真是遭了難,或者卷入了什么事端,通過官府的渠道暗查,或許比我們私下尋找更有效?!?/p>
她不再猶豫,迅速落筆。給如蘭的信,語氣不再是對長楓那般直接懇切,而是帶著幾分克制和不得已的請求。她沒有過多寒暄,直接點明了事情的嚴重性,說明了梁晗失蹤對永昌侯府的影響,也隱晦地提到了此事可能牽連到盛家的顏面,希望文家能看在姻親的份上,動用官面上的關系幫忙留意,若有線索,還望及時通報。
寫完兩封信,墨蘭立刻喚來最信任的心腹小廝,仔細叮囑道:“這兩封信,一封送往盛長楓大老爺手中,一封送往文府盛如蘭夫人處。你務必親自送去,當面交到他們手上,讓他們即刻回信。路上不許耽擱,日夜兼程,明白嗎?”
“小人明白!”小廝神色凝重,接過信件,小心翼翼地揣進懷里,轉身便快步離去,連披風都來不及穿。
做完這一切,墨蘭才仿佛耗盡了全身力氣般,緩緩坐回榻上。她靠在軟墊上,閉上眼,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。心中依舊焦慮萬分,像壓著一塊巨石,喘不過氣來,但至少不再像剛才那般無頭蒼蠅似的慌亂。
侯府的力量,二嫂娘家的人脈,長楓的江湖關系,如蘭夫家的官面渠道……
一張由血緣、姻親、利益交織而成的無形大網,正在因為她這幾封急信,而被迅速動員起來,從京城輻射開來,撒向梁晗可能失蹤的廣闊區域。每一條線索,每一個關系,都像是一根救命的繩索,緊緊系著梁晗的安危,也系著整個永昌侯府的命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