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意漸濃,永昌侯府的庭院里落滿了梧桐葉,踩上去沙沙作響,卻掩不住府中悄然涌動的暗流。那本由曦曦意會、寧姐兒執筆、墨蘭潤色的《化蝶》書稿,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一顆石子,自從小丫鬟們手中悄悄傳閱開來,便在侯府上下激起了層層漣漪,且愈演愈烈。
那些被精心打磨過的文字,婉轉而哀傷,字字句句都牽著人心。“重門深鎖一庭芳,獨倚闌干晝漏長”道盡了閨閣女子的壓抑,“彩翼玲瓏本自同,何勞人世辨雌雄”又藏著對世俗偏見的反抗。它不像《女誡》《內訓》那般枯燥說教,而是用祝英臺與梁山伯的凄美故事,將那些驚世駭俗的內核——對自由的向往、對包辦婚姻的質疑、對男女平等的隱約渴求,悄悄包裹其中,送入了一個個只能困于后宅、眼界受限的年輕心靈。
“你說,祝英臺要是不女扮男裝,是不是就一輩子只能待在深宅大院里?”灑掃的小丫鬟趁著休息的間隙,偷偷湊在一起嘀咕。
“可不是嘛!若是個男子,定能走出去,哪用得著這般委屈?”另一個丫鬟嘆了口氣,眼中滿是悵然。
“我娘說,女子的婚事本就該父母做主,可梁山伯和祝英臺那么好,就因為門第不般配,最后竟落得個化蝶的下場,也太可憐了……”
“那高墻,就真的永遠越不過去嗎?”
一句句無聲的質問,一句句藏在嘆息里的反駁,在丫鬟仆婦們的竊竊私語中悄然傳播、發酵。她們看書稿時,眼神里有同情,有向往,有茫然,還有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動搖——原來,女子的命運,未必只有“相夫教子”一條路;原來,“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”,也未必就是天經地義。
一種微妙而危險的氣氛,開始在府中彌漫。這種動搖,對于等級森嚴、規矩如山的侯府而言,無異于一場無聲的“叛亂”。
這股暗流,終究沒能瞞過有心人的眼睛。
春珂,那位早已因徹底失寵、身體垮掉而被遺忘在偏院的庶夫人,這些年日夜被怨毒啃噬著心。她看著墨蘭執掌中饋、兒女雙全,看著她的女兒們備受寵愛,而自己卻孤零零地守著空房,纏綿病榻,心中的恨意早已生根發芽,只等著一個報復的機會。當她僅剩的、還算忠心的小丫鬟將《化蝶》書稿的事情添油加醋地稟報給她時,春珂幾乎是狂喜地抓住了這個把柄!
“好!好得很!”她躺在病榻上,枯槁的臉上因激動而泛起一絲不正常的紅暈,眼中閃爍著怨毒的光,“墨蘭!你縱容女兒寫出這等忤逆不孝的東西,看我不扒了你的皮!”
她不顧身體的虛弱,掙扎著從病榻上爬起來,讓丫鬟扶著,跌跌撞撞地找到了她的表姐——那位一直對爵位一房虎視眈眈、覬覦中饋之位的長嫂。
“表姐!您可要為我做主啊!”一見到庶長嫂,春珂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,哭得肝腸寸斷,瘦弱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著,“墨蘭她……她實在太過分了!竟敢縱容女兒寫出那等動搖家風、忤逆不孝的邪書!如今府里的下人都在傳,一個個心思都被帶歪了,這不是要毀了梁家的清譽,斷了梁家的根基嗎?她這分明是沒把父親母親放在眼里,沒把侯府的家法規矩放在眼里啊!”
春珂一邊哭,一邊添油加醋,將書稿的內容扭曲成“鼓吹女子私奔”“教唆子女違逆父母”的洪水猛獸,把府中那股微妙的氣氛,說成是“人心惶惶,綱紀松弛”。
庶長嫂聞言,眼中瞬間精光一閃。她正愁找不到由頭打擊日漸穩固的嫡系一房,沒想到這現成的刀子就遞到了手上。二房三房執掌中饋以來,處事周全,深得梁夫人信任,嫡出的幾個女兒也個個出色,反觀她們長房,始終被壓一頭,讓她心中憋了一口悶氣。如今,這《化蝶》書稿,便是扳倒墨蘭的最好機會!
“妹妹起來說話,”長嫂連忙扶起春珂,臉上滿是“義憤填膺”的神色,“此事非同小可!墨蘭身為侯府嫡媳,不思教導女兒恪守本分,反倒縱容她們寫出這等蠱惑人心的東西,簡直是豈有此理!我們絕不能坐視不理,必須立刻稟報父親母親,為你,也為侯府討一個公道!”
兩人一拍即合,當即帶著幾個“證人”,浩浩蕩蕩地趕往梁老爺和梁夫人的正房。
“父親,母親,大事不好了!”庶長嫂一進門,便高聲喊道,臉上滿是憂心忡忡的神色,仿佛侯府即將面臨滅頂之災,“兒媳有要事稟報,此事關乎侯府的家風清譽,絕不能拖延!”
梁老爺正坐在書房批閱公文,梁夫人陪在一旁整理賬目,聞言皆是一愣。“何事如此驚慌?”梁老爺抬眼,語氣中帶著幾分不悅。他素來注重威儀,最不喜這般咋咋呼呼。
“父親,母親,”庶長嫂走到廳中,躬身行禮,語氣卻愈發沉重,“兒媳聽聞,如今府中下人之間,正流傳著一本邪書!書名喚作《化蝶》,內容簡直是大逆不道!”
她頓了頓,特意觀察著梁老爺的神色,繼續說道:“那書中鼓吹女子違逆父母之命、私定終身。如今府里上上下下,不少丫鬟仆婦都在傳閱,一個個心思浮動,連做事都心不在焉了!長此以往,家風何在?規矩何存?若是傳揚出去,滿京城的人都會嘲笑我們永昌侯府治家無方,縱容子女宣揚異端邪說,我們梁家的臉面,可就丟盡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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庶長嫂的話,字字句句都戳在梁老爺最看重的“家族聲譽”和“規矩根本”上。他最是在意侯府的臉面,容不得半點有損門風的事情發生。
梁老爺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,如同烏云密布,眼中怒意漸生。“竟有此事?”他猛地看向梁夫人,語氣帶著責備,“夫人,內宅之事一向是你掌管,怎會出如此紕漏?任由這等邪書在府中流傳,你竟一無所知?”
梁夫人心中也是一驚,她雖知曉孫女兒們在寫書稿,卻沒想到會流傳得如此之廣,還被人扣上了“邪書”的罪名。但她畢竟是執掌侯府內宅多年的主母,面上依舊不動聲色,沉穩地說道:“老爺息怒,此事我確實未曾聽聞。你是從何處得知此事?可有真憑實據?莫不是有人造謠生事,故意挑撥離間?”
“母親說笑了,”庶長嫂早有準備,立刻側身讓開,身后幾個被她事先“說服”或拿了把柄的婆子丫鬟走了出來,“這些都是府里的下人,她們都傳閱過那本邪書,還請父親母親明鑒!”
那幾個婆子丫鬟你一言我一語,將《化蝶》的故事扭曲得面目全非。有的說“書中女子竟敢女扮男裝,簡直是不知廉恥”,有的說“祝英臺違抗父命,不愿嫁給馬文才,是為不孝”,還有的說“這書流傳開來,府里的小丫鬟們都心思活絡了,竟想著要自己找婆家,簡直是亂了套了”。她們添油加醋,將一本凄美的愛情故事,說成了一本顛覆倫常、敗壞門風的“毒書”。
“父親,母親,”庶長嫂見火候差不多了,再次開口,步步緊逼,“此書稿來源不明,流毒甚廣,必須立刻嚴查出處,將所有流傳在外的書稿全部收繳銷毀,再揪出那心懷叵測的始作俑者,重重懲治,以正家風!否則,人心浮動,規矩敗壞,何以服眾?何以震懾下人?日后侯府的名聲,怕是要毀于一旦了!”
她的話,既將梁夫人置于“失察無能”的境地,又直接將“始作俑者”的罪名,隱晦地扣在了墨蘭母女頭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