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窖里的寒意滲入骨髓。
“鷂子”那聲“我說”在空氣中顫抖著消散后,接下來是長達一炷香的沉默。他癱在冰壁上,胸膛劇烈起伏,眼睛死死盯著頭頂凝結的冰棱,仿佛在看自己破碎的一生。
陸清然沒有催促。
她重新坐回椅子上,將暖爐放在膝上,甚至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皮囊,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溫水。那姿態從容得像在品茶,而非審訊一個關乎王朝命運的要犯。
這種從容,反而讓“鷂子”更加不安。
他寧愿她逼問,寧愿她用刑,寧愿她歇斯底里——那樣至少他能摸清她的底線。可她偏偏這樣平靜,平靜得讓他覺得,自己那些秘密在她眼中,不過是早已攤開的賬冊,她只是在等他親口確認。
“我……”他終于開口,聲音干澀如砂紙摩擦,“我說了,你能保她母子平安?”
“前提是你說的都是真話。”陸清然放下皮囊,“而且,得是有用的真話。”
“鷂子”閉上眼睛,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。
“丙寅年三月初七……提藥的人,是坤寧宮掌事太監,劉瑾。”
陸清然眉頭微蹙。劉瑾?不對,時間對不上。劉瑾在先帝駕崩前兩年就病死了,死后還得了“忠勤”的謚號。一個死人,如何提藥?
“你在說謊。”她澹澹道。
“我沒有!”“鷂子”猛地睜眼,“就是劉瑾!藥單是他親手交給太醫院林仲景的!林仲景起初不肯配,劉瑾說……說這是‘那位’的意思,若他不從,他女兒林月娘在宮中當差的差事就保不住,一家老小都得滾出京城!”
陸清然若有所思:“劉瑾一個太監,能調動太醫院院判,還能拿捏太醫家人的差事?”
“他當然不能……”“鷂子”的聲音低了下去,“但他背后的‘那位’能。”
“那位是誰?”
“我……我不知道。”“鷂子”避開她的視線,“劉瑾從未說過名諱,只稱‘那位’。但太醫院的人私下都說,能讓坤寧宮掌事太監如此恭敬的,滿宮不超過三人——皇后、貴妃,還有……當時還是皇子的當今陛下。”
陸清然的手指在暖爐上輕輕敲擊。
這是第一個試探。“鷂子”拋出了一個看似勁爆、實則經不起推敲的線索——將嫌疑引向已死的劉瑾,再模糊地指向當年的皇后、貴妃或皇子。若她信了,順著這條線查下去,只會查到一堆死無對證的陳年舊事。
“劉瑾死后,‘那位’是誰在聯絡?”她換了個方向。
“是……是接任坤寧宮掌事的王德海。”“鷂子”答得很快,“但王德海五年前也病死了。”
“然后呢?”
“然后是內侍省的高福安。”“鷂子”說到這里,眼神閃爍了一下,“高副監是現在宮里的聯絡人,但……但他也只是傳話的。真正的命令,從來都是密信直接送到我們手里,蓋著蜘蛛火漆印。”
陸清然注意到他說“高福安”時那一瞬的閃爍。
她忽然從懷中取出賬冊,翻到某一頁,舉到“鷂子”面前:“丙寅年六月,也就是先帝開始出現中毒癥狀三個月后,‘蛛網’在江南收購了三十畝上等桑田,記在你的名下。一個宮中太監的聯絡人,為什么要把價值千金的田產,記在你這個江湖人頭上?”
“鷂子”臉色一白。
“讓我猜猜。”陸清然合上賬冊,“那不是賞給你的,是讓你代為保管的。田契的真正主人,不能出現在明面上,所以需要你這個白手套。而需要隱藏田產的人,無非幾種——官員避稅,商賈洗錢,或者……宮里的貴人,需要宮外的私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