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侯府夫人,”林蘇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、意味不明的弧度,“你說我離經叛道,說我不知安分,勸我收斂鋒芒以求自保??墒?,你呢?”
她的目光緩緩下移,落在明蘭身上那件湖藍色緙絲長裙上。裙擺因方才的掙扎而略顯褶皺,卻絲毫不影響其精致——緙絲工藝繁復,每一寸經緯都織著暗紋纏枝蓮,領口袖口滾著銀線鑲邊,用料上乘,繡工精湛,將她纖細的身段襯托得愈發窈窕。“從我入盛府這段時日,不過短短幾日,你已經換了三套衣服。每一套都價值不菲,剪裁得體,將你這副皮囊襯托得……嗯,我見猶憐,頗有風姿。”
林蘇的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,像一根細針輕輕劃過皮膚:“看來,你很喜歡你現在這副‘盛明蘭’的皮囊。也是,看你這通身的氣派和不俗的品味,想來穿越之前,不如現在這般……年輕貌美,備受尊崇吧?”
這話精準地刺中了某種被明蘭刻意隱藏的隱秘虛榮。她穿越前不過是個為生活奔波的普通人,朝九晚五,熬夜加班,哪有這般錦衣玉食、眾星捧月的待遇?更別提這具年輕鮮活、保養得宜的軀體,是多少現代人夢寐以求的奢望。明蘭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,指尖下意識地攥緊了裙擺。
林蘇沒有停頓,目光又落在明蘭發間那支點翠嵌珍珠的步搖上。點翠色澤明艷,珍珠圓潤飽滿,隨著她細微的動作輕輕搖曳,流光溢彩?!斑€有,我注意到,你似乎更喜歡這些精巧的珠寶、點翠、玉石,勝過那些沉甸甸、明晃晃的金器?!彼龡l斯理地說道,“這份超越純粹財富炫耀的審美,倒確實帶著點現代小資的調調,或者說……是某種深入骨髓的,對‘精致生活’的執著與貪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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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向前邁出一步,小小的身影帶著不容忽視的壓迫感,逼近明蘭。眼神驟然變得銳利如刀,語氣也陡然尖銳起來,字字誅心:
“你享受著這具年輕美麗的皮囊,享受著顧侯夫人的尊榮與華服美飾,享受著下人簇擁、呼來喝去的體面。你骨子里那份現代人對‘美’、對‘精致生活’、對‘物質優越’的追求和喜悅,一點都沒少!”
“你選擇了一條最‘安全’的路,用古人的方式去過活,去忍受那些三妻四妾的齷齪、等級森嚴的壓迫、身不由己的束縛!你貪戀著這個時代給予你的物質與尊榮!”
林蘇的聲音不高,卻像重錘般砸在明蘭的心上:“你口口聲聲說自己是‘隨遇而安’,可你這‘安’,不過是建立在享受身份帶來的紅利,卻又在精神上不斷自我閹割、自我妥協的基礎上!你既想要現代靈魂的自由與平等,又舍不得封建時代的尊榮與安逸,于是便在這兩者之間,活成了一個矛盾的、分裂的怪物!”
“或許你嘲笑我鋒芒畢露,或許會‘不得好死’,可你呢?”她的目光冰冷,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嘲諷,“你這般清醒地痛苦著,清醒地享受著,又清醒地自我禁錮著;既鄙夷這時代的腐朽,又依賴這時代的供養……你這般分裂地活著,難道就很痛快嗎?”
“說到底,”林蘇最后總結道,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喙的決絕,“你不過是選擇了一種你認為代價最小的生存方式。你并非真的認同這個時代的規則,你只是……屈服了。并且,你還試圖讓后來者也和你一樣,選擇屈服于這看似安穩、實則腐朽的牢籠?!?/p>
“別忘了我們來處。忘了來處,我們就真的只是這個時代的囚徒了?!?/p>
說完,林蘇不再看明蘭瞬間變得慘白如紙的臉,也不再理會她眼中翻涌的震驚、難堪與恐慌,轉身,毫不留戀地離去。小小的身影踏著青石板,漸行漸遠,最終消失在回廊的拐角。
水榭內,明蘭僵在原地,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這一刻凝固了。林蘇最后那番話,像一面冰冷的鏡子,粗暴地照出了她光鮮外表下那個扭曲而分裂的自我——她既貪戀著封建時代給予的尊榮、美貌與精致生活,又懷念著現代社會的自由、平等與便利;既擁有現代靈魂的清醒與不甘,又踐行著封建規則的麻木與妥協。
她現在有侯府的尊榮、丈夫的權勢、子女,用宅斗的勝利、中饋的執掌來證明自己的價值,她擁有了上輩子奮斗一輩子都得不到的享受。
可現在,這個該死的“同類”,用最殘忍、最直接的方式,把她小心翼翼建構起來的一切,砸得粉碎!把她血淋淋地從“盛明蘭”的殼子里拖了出來,逼她面對那個孤獨的、想家的、無依無靠的、屬于異世的游魂!
她心中翻涌著巨大的憤怒,為林蘇的步步緊逼、不留情面;也涌動著難以言喻的難堪,為自己被當眾揭穿的虛榮與分裂;更有著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慌與自我厭惡——原來,她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“生存智慧”,在別人眼中,不過是懦弱的屈服與精致的利己。
水榭外的陽光依舊明媚,透過雕花窗欞灑在身上,卻再也照不進她那一片混亂、冰寒的心底。她緩緩抬手,撫摸著發間那支點翠步搖,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,卻讓她感到冷靜了下來。
最初的崩潰與憤怒如同退潮的海水般漸漸遠去,取而代之的,是一種從骨髓里滲出來的冰冷——那冰冷中,凝聚著翻涌的憤怒,更藏著一種被觸及最根本利益的、深入骨髓的恐懼。
指尖冰涼得像浸過寒潭水,林蘇最后那些話語卻在她腦海中反復回響,如同魔咒般揮之不去:
“你不過是選擇了一種你認為代價最小的生存方式?!?/p>
“你并非真的認同這個時代,你只是……屈服了。”
“并且,你還試圖讓后來者也和你一樣,選擇屈服。”
每一個字,都像是一把重錘,狠狠砸在她的心上,否定著她這三十余年來所有的掙扎、所有的算計、所有的“成功”!否定她從盛家那個爹不疼娘早逝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庶女,一步步踩著荊棘、運籌帷幄,最終爬到顧侯夫人這個尊貴位置所付出的一切!否定她在這個吃人的封建時代里,為自己、為兒子們掙來的這片“安穩”天地!
憑什么?!
憑什么一個乳臭未干、仗著有幾分異世記憶便肆意妄為的小丫頭,敢如此輕描淡寫地否定她的半生?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