推開圖書館那扇厚重的玻璃門,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。
外界的喧囂——寢室的聊天聲、走廊的腳步聲、遠處操場的喧嘩——瞬間被隔絕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龐大而寧靜的“場”,由無數翻動書頁的細微聲響、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、以及空調系統低沉的運行聲共同構成。
這里是知識的殿堂,也是蘇晚晴在這座龐大城市里,找到的唯一屬于她的避難所。
她熟門熟路地走向三樓東側,那里是經濟與管理類圖書的區域。高大的書架如同沉默的巨人,整齊排列,頂天立地,散發著舊紙張和油墨混合的、令人安心的氣息。她喜歡穿梭在這些書架之間,手指輕輕拂過書脊上或新或舊的書名——《國富論》、《貨幣金融學》、《投資學原理》、《博弈論與經濟行為》……
在這里,沒有人在意她穿的是藍布褂子還是名牌連衣裙,沒有人在意她說話是否帶著鄉音。知識是唯一流通的貨幣,勤奮是唯一被認可的通行證。她可以盡情地汲取,貪婪地閱讀,而不用承受任何來自外界的審視或比較。
她找到一個靠窗的、被書架半包圍著的角落位置。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窗灑進來,在磨得發亮的木質桌面上投下溫暖的光斑。她放下沉重的帆布包,里面除了課本,還有幾個空白的筆記本——是她用節省下來的飯錢,去文具批發市場買的最便宜的那種。
攤開書,擰開筆帽,世界便只剩下她和眼前的知識。
在這里,她不再是那個與周遭格格不入的、來自山村的貧困生。她是探索者,是求知者。她可以在亞當·斯密的論述里思考市場的奧秘,可以在凱恩斯的理論中理解政府的作用,可以在一個個復雜的金融模型里,暫時忘卻現實的窘迫。
當她在《微觀經濟學》里讀到“邊際效用遞減規律”時,會聯想到食堂里吃第一個饅頭和第三個饅頭時截然不同的滿足感,理論瞬間變得鮮活而具體。
當她在《會計學基礎》里學習資產負債表時,會下意識地在心里勾勒自己那微薄的“資產”(剩下的生活費、幾件舊衣物)和沉重的“負債”(那五千元的人情債,弟弟犧牲的學業)。平衡公式的兩端,是她必須用未來去填補的巨大鴻溝。
這種將理論與自身處境對照的過程,讓她對知識的理解遠比同齡人更加深刻和痛徹。
有時,她會抬起頭,揉揉發酸的眼睛,看向窗外。可以看到校園里步履匆匆的學生,可以看到更遠處城市模糊的天際線。那些曾讓她感到自卑和壓力的景象,此刻被框在圖書館的窗戶里,仿佛成了一幅遙遠的畫卷。而她,暫時安全地棲息在這個由書籍構筑的堡壘之內。
知識的豐盈,有效地對抗著現實的貧瘠。每一個被她理解的概念,每一個被她記下的公式,都像一塊磚石,加固著這個避難所的墻壁,也墊高著她腳下的土地。
她知道,她無法永遠躲在這里。但至少在這里,她能積蓄力量,能武裝頭腦,能讓她在不得不走出這扇門,再次面對那個廣闊而堅硬的世界時,能多一分底氣。
她深吸一口氣,空氣中彌漫著書卷的香氣。然后,她重新低下頭,將所有的注意力,再次投入那片浩瀚無垠的思想海洋之中。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、改變命運的纜繩,她必須緊緊握住,一刻也不能放松。